• 回复: 《动物庄园》小说连载 By [英]乔治·奥威尔【完结】

  • # 6

    ID为锔 Mon, 29 Sep 2008 21:33:37 +0000

     冬天快要到了,莫丽变得越来越讨厌。她每天早上干活总要迟到,而且总为自己开脱说她睡过头了,她还常常诉说一些不可思议的病痛,不过,她的食欲却很旺盛。她会找出种种借口逃避干活而跑到饮水池边,呆呆地站在那儿,凝视着她在水中的倒影。但还有一些传闻,说起来比这更严重一些。有一天,当莫丽边晃悠着她的长尾巴边嚼着一根草根,乐悠悠的闲逛到院子里时,克拉弗把她拉到一旁。
      “莫丽”,她说,“我有件非常要紧的事要对你说,今天早晨,我看见你在查看那段隔开动物庄园和福克斯伍德庄园的树篱时,有一个皮尔金顿先生的伙计正站在树篱的另一边。尽管我离得很远,但我敢肯定我看见他在对你说话,你还让他摸你的鼻子。这是怎么回事,莫丽?”
      “他没摸!我没让!这不是真的!”莫丽大声嚷着,抬起前蹄子搔着地。
      “莫丽!看着我,你能向我发誓,那人不是在摸你的鼻子。”
      “这不是真的!”莫丽重复道,但却不敢正视克拉弗。然后,她朝着田野飞奔而去,逃之夭夭。
      克拉弗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谁也没有打招呼,她就跑到莫丽的厩棚里,用蹄子翻开一堆草。草下竟藏着一堆方糖和几条不同颜色的饰带。
      三天后,莫丽不见了,好几个星期下落不明。后来鸽子报告说他们曾在威灵顿那边见到过她,当时,她正被驾在一辆单驾马车上,那辆车很时髦,漆得有红有黑,停在一个客栈外面。有个红脸膛的胖子,身穿方格子马裤和高筒靴,象是客栈老板,边抚摸着她的鼻子边给她喂糖。她的毛发修剪一新,额毛上还佩戴着一条鲜红的饰带。所以鸽子说,她显得自鸣得意。从此以后,动物们再也不提她了。
      一月份,天气极其恶劣。田地好象铁板一样,什么活都干不成。倒是在大谷仓里召开了很多会议,猪忙于筹划下一季度的工作。他们明显比其它动物聪明,也就自然而然地该对庄园里所有的大政方针做出决定,尽管他们的决策还得通过大多数表决同意后才有效。本来,要是斯诺鲍和拿破仑相互之间不闹别扭,整个程序会进行得很顺利。可是在每一个论点上,他们俩一有可能便要抬杠。如果其中一个建议用更大面积播种大麦,另一个则肯定要求用更大面积播种燕麦;如果一个说某某地方最适宜种卷心菜,另一个就会声称那里非种薯类不可,不然就是废地一块。他们俩都有自己的追随者,相互之间还有一些激烈的争辩。在大会议上,斯诺鲍能言善辩,令绝大多数动物心诚口服。而拿破仑更擅长在会议上休息时为争取到支持游说拉票。在羊那儿,他尤其成功。后来,不管适时不适时,羊都在咩咩地叫着“四条腿好,两条腿坏”,并经常借此来捣乱大会议。而且,大家注意到了,越是斯诺鲍的讲演讲到关键处,他们就越有可能插进“四条腿好,两条腿坏”的咩咩声。斯诺鲍曾在庄主院里找到一些过期的《农场主和畜牧业者》杂志,并对此作过深入的研究,装了满脑子的革新和发明设想。他谈起什么农田排水、什么饲料保鲜、什么碱性炉渣,学究气十足。他还设计出一个复杂的系统,可以把动物每天在不同地方拉的粪便直接通到地里,以节省运送的劳力。拿破仑自己无所贡献,却拐弯抹角地说斯诺鲍的这些东西最终将会是一场空,看起来他是在走着瞧了。但是在他们所有的争吵中,最为激烈的莫过于关于风车一事的争辩。
      在狭长的大牧场上,离庄园里的窝棚不远的地方,有一座小山包,那是庄园里的制高点。斯诺鲍在勘察过那地方之后,宣布说那里是建造风车最合适的地方。这风车可用来带动发电机,从而可为庄园提供电力。也就可以使窝棚里用上电灯并在冬天取暖,还可以带动圆锯、铡草机、切片机和电动挤奶机。动物们以前还从未听说过任何这类事情(因为这是一座老式的庄园,只有一台非常原始的机器)。当斯诺鲍绘声绘色地描述着那些奇妙的机器的情景时,说那些机器可以在他们悠闲地在地里吃草时,在他们修养心性而读书或聊天时为他们干活,动物们都听呆了。
      不出几个星期,斯诺鲍为风车作的设计方案就全部拟订好了。机械方面的详细资料大多取自于《对居室要做的1000件益事》、《自己做自己的瓦工》和《电学入门》三本书,这三本书原来也是琼斯先生的。斯诺鲍把一间小棚作为他的工作室,那间小棚曾是孵卵棚,里面铺着光滑的木制地板,地板上适宜于画图。他在那里闭门不出,一干就是几个小时。他把打开的书用石块压着,蹄子的两趾间夹着一截粉笔,麻利地来回走动,一边发出带点兴奋的哼哧声,一边画着一道接一道的线条。渐渐地,设计图深入到有大量曲柄和齿轮的复杂部分,图面覆盖了大半个地板,这在其他动物看来简直太深奥了,但印象却非常深刻。他们每天至少要来一次,看看斯诺鲍作图。就连鸡和鸭子也来,而且为了不踩踏粉笔线还格外小心谨慎。惟独拿破仑回避着。一开始,他就声言反对风车。然而有一天,出乎意料,他也来检查设计图了。他沉闷不语地在棚子里绕来绕去,仔细查看设计图上的每一处细节,偶尔还冲着它们从鼻子里哼哼一两声,然后乜斜着眼睛,站在一旁往图上打量一阵子,突然,他抬起腿来,对着图撒了一泡尿,接了一声不吭,扬长而去。
      整个庄园在风车一事上截然地分裂开了。斯诺鲍毫不否认修建它是一项繁重的事业,需要采石并筑成墙,还得制造叶片,另外还需要发电机和电缆(至于这些如何兑现,斯诺鲍当时没说)。但他坚持认为这项工程可在一年内完成。而且还宣称,建成之后将会因此节省大量的劳力,以至于动物们每周只需要干三天活。另一方面,拿破仑却争辩说,当前最急需的是增加食料生产,而如果他们在风车上浪费时间,他们全都会饿死的。在“拥护斯诺鲍和每周三日工作制”和“拥护拿破仑和食料满槽制”的不同口号下,动物们形成了两派,本杰明是唯一一个两边都不沾的动物。他既不相信什么食料会更充足,也不相信什么风车会节省劳力。他说,有没有风车无所谓,生活会继续下去的,一如既往,也就是说总有不足之处。
      除了风车争执之外,还有一个关于庄园的防御问题。尽管人在牛棚大战中被击溃了,但他们为夺回庄园并使琼斯先生复辟,会发动一次更凶狠的进犯,这是千真万确的事。进一步说,因为他们受到挫败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国家,使得附近庄园的动物比以前更难驾驭了,他们也就更有理由这样干了。可是斯诺鲍和拿破仑又照例发生了分歧。根据拿破仑的意见,动物们的当务之急是设法武装起来,并自我训练使用武器。而按斯诺鲍的说法,他们应该放出越来越多的鸽子,到其他庄园的动物中煽动造反。一个说如不自卫就无异于坐以待毙;另一个则说如果造反四起,他们就断无自卫的必要。动物们先听了拿破仑的,又听了斯诺鲍的,竟不能确定谁是谁非。实际上,他们总是发现,讲话的是谁,他们就会同意谁的。
      终于熬到了这一天,斯诺鲍的设计图完成了。在紧接着的星期天大会议上,是否开工建造风车的议题将要付诸表决,当动物们在大谷仓里集合完毕,斯诺鲍站了起来,尽管不时被羊的咩咩声打断,他还是提出了他热衷于建造风车的缘由。接着,拿破仑站起来反驳,他非常隐讳地说风车是瞎折腾,劝告大家不要支持它,就又猛地坐了下去。他斤斤讲了不到半分钟,似乎显得有点说不说都一个样。这时,斯诺鲍跳了起来,喝住了又要咩咩乱叫的羊,慷慨陈词,呼吁大家对风车给予支持。在这之前,动物们因各有所好,基本上是平均地分成两派,但在顷刻之间,斯诺鲍的雄辩口才就说得他们服服贴贴。他用热烈的语言,描述着当动物们摆脱了沉重的劳动时动物庄园的景象。他的设想此时早已远远超出了铡草机和切萝卜机。他说,电能带动脱粒机、犁、耙、碾子、收割机和捆扎机,除此之外,还能给每一个窝棚里提供电灯、热水或凉水,以及电炉等等。他讲演完后,表决会何去何从已经很明显了。就在这个关头,拿破仑站起来,怪模怪样地瞥了斯诺鲍一眼,把了一声尖细的口哨,这样的口哨声以前没有一个动物听到他打过。
      这时,从外面传来一阵凶狠的汪汪叫声,紧接着,九条强壮的狗,戴着镶有青铜饰钉的项圈,跳进大仓谷里来,径直扑向斯诺鲍。就在斯诺鲍要被咬上的最后一刻,他才跳起来,一下跑到门外,于是狗就在后面追。动物们都吓呆了,个个张口结舌。他们挤到门外注视着这场追逐。斯诺鲍飞奔着穿过通向大路的牧场,他使出浑身解数拼命地跑着。而狗已经接近他的后蹄子。突然间,他滑倒了,眼看着就要被他们逮住。可他又重新起来,跑得更快了。狗又一次赶上去,其中一条狗几乎就要咬住斯诺鲍的尾巴了,幸而斯诺鲍及时甩开了尾巴。接着他又一个冲刺,和狗不过一步之差,从树篱中的一个缺口窜了出去,再也看不到了。
      动物们惊愕地爬回大谷仓。不一会儿,那些狗又汪汪地叫着跑回来。刚开始时,动物们都想不出这些家伙是从哪儿来的,但问题很快就弄明白了:他们正是早先被拿破仑从他们的母亲身边带走的那些狗崽子,被拿破仑偷偷地养着。他们尽管还没有完全长大,但个头都不小,看上去凶得象狼。大家都注意到,他们始终紧挨着拿破仑,对他摆着尾巴。那姿势,竟和别的狗过去对琼斯先生的做法一模一样。
      这时,拿破仑在狗的尾随下,登上那个当年麦哲发表演讲的凸台,并宣布,从今以后,星期天早晨的大会议就此告终。他说,那些会议毫无必要,又浪费时间。此后一切有关庄园工作的议题,将有一个由猪组成的特别委员会定夺,这个委员会由他亲自统管。他们将在私下碰头,然后把有关决策传达给其他动物。动物们仍要在星期天早晨集合,向庄园的旗帜致敬,唱“英格兰兽”,并接受下一周的工作任务。但再也不搞什么辩论了。
      本来,斯诺鲍被逐已经对他们刺激不小了,但他们更为这个通告感到惊愕。有几个动物想要抗议,却可惜没有找到合适的辩词。甚至鲍克瑟也感到茫然不解,他支起耳朵,抖动几下额毛,费力地想理出个头绪,结果没想出任何可说的话。然而,有些猪倒十分清醒,四只在前排的小肉猪不以为然地尖声叫着,当即都跳起来准备发言。但突然间,围坐在拿破仑身旁的那群狗发出一阵阴森恐怖的咆哮,于是,他们便沉默不语,重新坐了下去。接着,羊又声音响亮地咩咩叫起“四条腿好,两条腿坏!”一直持续了一刻钟,从而,所有讨论一下的希望也付诸东流了。
      后来,斯奎拉受命在庄园里兜了一圈,就这个新的安排向动物作一解释。
      “同志们”,他说,“我希望每一位在这儿的动物,会对拿破仑同志为承担这些额外的劳动所作的牺牲而感激的。同志们,不要以为当领导是一种享受!恰恰相反,它是一项艰深而繁重的职责。没有谁能比拿破仑同志更坚信所有动物一律平等。他也确实很想让大家自己为自己作主。可是,万一你们失策了,那么同志们,我们会怎样呢?要是你们决定按斯诺鲍的风车梦想跟从了他会怎样呢?斯诺鲍这家伙,就我们现在所知,不比一个坏蛋强多少。”
      “他在牛棚大战中作战很勇敢”,有个动物说了一句。
      “勇敢是不够的”,斯奎拉说,“忠诚和服从更为重要。就牛棚大战而言,我相信我们最终会有一天发现斯诺鲍的作用被吹得太大了。纪律,同志们,铁的纪律!这是我们今天的口号。一步走错,我们的仇敌便会来颠覆我们。同志们,你们肯定不想让琼斯回来吧?”
      这番论证同样是无可辩驳的。毫无疑问,动物们害怕琼斯回来;如果星期天早晨召集的辩论有导致他回来的可能,那么辩论就应该停止。鲍克瑟细细琢磨了好一阵子,说了句“如果这是拿破仑同志说,那就一定没错”,以此来表达他的整个感受。并且从此以后,他又用“拿破仑同志永远正确”这句格言,作为对他个人的座右铭“我要更加努力工作”的补充。
      到了天气变暖,春耕已经开始的时候。那间斯诺鲍用来画风车设计图的小棚还一直被封着,大家想象着那些设计图早已从地板上擦掉了。每星期天早晨十点钟,动物们聚集在大谷仓,接受他们下一周的工作任务。如今,老麦哲的那个风干了肉的颅骨,也已经从果园脚下挖了出来,驾在旗杆下的一个木墩上,位于枪的一侧。升旗之后,动物们要按规定恭恭敬敬地列队经过那个颅骨,然后才走进大谷仓。近来,他们还没有像早先那样全坐在一起过。拿破仑同斯奎拉和另一个叫梅尼缪斯的猪,共同坐在前台。这个梅尼缪斯具有非凡的天赋,擅于谱曲作诗。九条年轻的狗围着它们成半圆形坐着。其他猪坐在后台。别的动物面对着他们坐在大谷仓中间。拿破仑用一种粗暴的军人风格,宣读对下一周的安排,随后只唱了一遍“英格兰兽”,所有的动物就解散了。
      斯诺鲍被逐后的第三个星期天,拿破仑宣布要建造风车,动物们听到这个消息,终究有些吃惊。而拿破仑没有为改变主意讲述任何理由,只是简单地告诫动物们,那项额外的任务将意味着非常艰苦的劳动:也许有必要缩减他们的食料。然而,设计图已全部筹备好,并已经进入最后的细节部分。一个由猪组成的特别委员会为此在过去三周内一直工作着。风车的修建,加上其他一些各种各样的改进,预期要两年时间。
      当天晚上,斯奎拉私下对其他动物解释说,拿破仑从来没有真正反对过风车。相反,正是由他最初做的建议。那个斯诺鲍画在孵卵棚地板上的设计图,实际上是他早先从拿破仑的笔记中剽窃的。事实上,风车是拿破仑自己的创造。于是,有的动物问道,为什么他曾说它的坏话说得那么厉害?在这一点上,斯奎拉显得非常圆滑。他说,这是拿破仑同志的老练,他装作反对风车,那只是一个计谋,目的在于驱除斯诺鲍这个隐患,这个坏东西。既然现在斯诺鲍已经溜掉了,计划也就能在没有斯诺鲍妨碍的情况下顺利进行了。斯奎拉说,这就是所谓的策略,他重复了好几遍,“策略,同志们,策略!”还一边带着欢快的笑声,一边甩动着尾巴,活蹦乱跳。动物们吃不准这些话的含意,可是斯奎拉讲的如此富有说服力,加上赶巧了有三条狗和他在一起,又是那样气势汹汹的狂叫着,因而他们没有进一步再问什么,就接受了他的解释。

  • # 7

    ID为锔 Mon, 29 Sep 2008 21:33:53 +0000

     那一年,动物们干起活来就像奴隶一样。但他们乐在其中,流血流汗甚至牺牲也心甘情愿,因为他们深深地意识到:他们干的每件事都是为他们自己和未来的同类的利益,而不是为了那帮游手好闲、偷摸成性的人类。
      从初春到夏末这段时间里,他们每周工作六十个小时。到了八月,拿破仑又宣布,星期天下午也要安排工作。这项工作完全是自愿性的,不过,无论哪个动物缺勤,他的口粮就要减去一半。即使这样,大家还是发觉,有些活就是干不完。收获比去年要差一些,而且,因为耕作没有及早完成,本来应该在初夏播种薯类作物的两快地也没种成。可以预见,来冬将是一个艰难的季节。
      风车的事引起了意外的难题。按说,庄园里就有一个质地很好的石灰石矿,又在一间小屋里发现了大量的沙子和水泥,这样,所有的建筑材料都已齐备。但问题是,动物们刚开始不知道如何才能把石头弄碎到适用的规格。似乎除了动用十字镐和撬棍外,没有别的办法。可是,动物们都不能用后腿站立,也就无法使用镐和撬棍。在他们徒劳几个星期之后,才有动物想出了一个好主意,就是利用重力的作用。再看那些巨大的圆石,虽然大都无法直接利用,但整个采石场上到处都是。于是,动物们用绳子绑住石头,然后,由牛、马、羊以及所有能抓住绳子的动物合在一起——甚至猪有时也在关键时刻搭个帮手——一起拖着石头,慢慢地、慢慢地沿着坡拖到矿顶。到了那儿,把石头从边上堆下去,在底下就摔成了碎块。这样一来,运送的事倒显得相对简一些了。马驾着满载的货车运送,羊则一块一块地拖,就连穆丽尔和本杰明也套上一辆旧两轮座车,贡献出了他们的力量。这样到了夏末,备用的石头便积累足了,接着,在猪的监督下,工程就破土动工了。
      但是,整个采石过程在当时却进展缓慢,历尽艰辛。把一块圆石拖到矿顶,常常要竭尽全力干整整一天,有些时候,石头从崖上推下去了,却没有摔碎。要是没有鲍克瑟,没有他那几乎能与所有其他动物合在一起相匹敌的力气,恐怕什么事都干不成。每逢动物们发现圆石开始往下滑,他们自己正被拖下山坡而绝望地哭喊时,总是多亏鲍克瑟拉住了绳索才稳了下来。看着他蹄子尖紧扣着地面,一吋一吋吃力地爬着坡;看着他呼吸急促,巨大的身躯浸透了汗水,动物们无不满怀钦佩和赞叹。克拉弗常常告诫他小心点,不要劳累过度了,但他从不放在心上。对他来说,“我要更加努力工作”和“拿破仑同志永远正确”这两句口头禅足以回答所有的难题。他已同那只小公鸡商量好了,把原来每天早晨提前半小时叫醒他,改为提前三刻钟。同时,尽管近来业余时间并不多,但他仍要在空闲时间里,独自到采石场去,在没有任何帮手的情况下,装上一车碎石,拖去倒在风车的地基里。
      这一夏季,尽管动物们工作得十分辛苦,他们的境况还不算太坏,虽然他们得到的饲料不比琼斯时期多,但至少也不比那时少。除了自己食用外,动物们不必去并供养那五个骄奢淫逸的人,这个优越性太显著了,它足以使许多不足之处显得不足为道。另外,动物们干活的方式,在许多情况下,不但效率高而且省力。比如锄草这类活,动物们可以干得完美无缺,而对人来说,这一点远远做不到。再说,如今的动物们都不偷不摸了,也就不必用篱笆把牧场和田地隔开,因此便省去了大量的维护树篱和栅栏的劳力。话虽如此,过了夏季,各种各样意料不到的缺欠就暴露出来了。庄园里需要煤油、钉子、线绳、狗食饼干以及马蹄上钉的铁掌等等,但庄园里又不出产这些东西。后来,又需要种子和人造化肥,还有各类工具以及风车用的机裓。可是,如何搞到这些东西,动物们就都想像不出了。
      一个星期天早晨,当动物们集合起来接受任务时,拿破仑宣布,他已经决定了一项新政策。说是往后动物庄园将要同邻近的庄园做些交易,这当然不是为了任何商业目的,而是仅仅为了获得某些急需的物资。他说,为风车所需要的东西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因此,他正在准备出卖一堆干草和和当年的部分小麦收成,而且,再往后如果需要更多的钱的话,就得靠卖鸡蛋来补充了,因为鸡蛋在威灵顿总是有销路的。拿破仑还说,鸡应该高兴地看到,这一牺牲就是他们对建造风车的特殊贡献。
      动物们再一次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别扭。决不和人打交道,决不从事交易,决不使用钱,这些最早就有的誓言,在琼斯被逐后的第一次大会议上,不就已经确立了吗?订立这些誓言的情形至今都还历历在目;或者至少他们自以为还记得有这回事。那四只曾在拿破仑宣布废除大会议时提出抗议的幼猪胆怯地发言了,但在狗那可怕的咆哮声下,很快又不吱声了。接着,羊又照例咩咩地叫起“四条腿好,两条腿坏!”一时间的难堪局面也就顺利地对付过去了。最后,拿破仑抬起前蹄,平静一下气氛,宣布说他已经作好了全部安排,任何动物都不必介入和人打交道这种明显最为讨厌的事体中。而他有意把全部重担放在自己肩上。一个住在威灵顿的叫温普尔先生的律师,已经同意担当动物庄园和外部社会的中介人,并且将在每个星期一早晨来访以接受任务。最后,拿破仑照例喊一声:“动物庄园万岁!”就结束了整个讲话。接着,动物们在唱完“英格兰兽”后,纷纷散场离去。
      后来,斯奎拉在庄园里转了一圈才使动物们安心下来。他向他们打保票说,反对从事交易和用钱的誓言从来没有通过过,搞不好连提议都不曾有过。这纯粹是臆想,追溯其根源,很可能是斯诺鲍散布的一个谎言。对此,一些动物还是半信半疑,斯奎拉就狡黠问他们:“你们敢肯定这不是你们梦到一些事吗?同志们!你们有任何关于这个誓约的记录吗?它写在哪儿了?”自然,这类东西都从没有见诸文字。因此,动物们便相信是他们自己搞错了。
      那个温普尔是个律师,长着络腮胡子,矮个子,看上去一脸奸诈相。他经办的业务规模很小,但他却精明过人,早就看出了动物庄园会需要经纪人,并且佣金会很可观的。按协议,每个星期一温普尔都要来庄园一趟。动物们看着他来来去去,犹有几分畏惧,避之唯恐不及。不过,在他们这些四条腿的动物看来,拿破仑向靠两条腿站着的温普尔发号施令的情景,激发了他们的自豪,这在一定程度上也让他们感到这个新协议是顺心的。现在,他们同人类的关系确实今非昔比了。但是,人们对动物庄园的嫉恨不但没有因为它的兴旺而有所消解,反而恨之弥深。而且每个人都怀着这样一个信条:动物庄园迟早要破产,并且关键是,那个风车将是一堆废虚。他们在小酒店聚会,相互用图表论证说风车注定要倒塌;或者说,即便它能建成,那也永远运转不起来云云。虽然如此,他们对动物们管理自己庄园能力,也不由自主地刮目相看了。其中一个迹象就是,他们在称呼动物庄园时,不再故意叫它曼纳庄园,而开始用动物庄园这个名正言顺的名称。他们放弃了对琼斯的支持,而琼斯自己也已是万念俱焚,不再对重主他的庄园抱有希望,并且已经移居到国外另一个地方了。如今,多亏了这个温普尔,动物庄园才得以和外部社会接触,但是不断有小道消息说,拿破仑正准备同福克斯伍德的皮尔金顿先生,或者是平彻菲尔德的弗雷德里克先生签订一项明确的商业协议,不过还提到,这个协议永远不会同时和两家签订的。
      大概就是在这个时候,猪突然搬进了庄主院,并且住在那里了。这一下,动物们又似乎想起了,有一条早先就立下的誓愿是反对这样做的。可斯奎拉又教他们认识到,事实并非如此。他说,猪是庄园的首脑,应该有一个安静的工作场所,这一点绝对必要。再说,对领袖(近来他在谈到拿破仑时,已经开始用“领袖”这一尊称)的尊严来说,住在房屋里要比住在纯粹的猪圈里更相称一些。尽管这样,在一听到猪不但在厨房里用餐,而且把客厅当作娱乐室占用了之后,还是有一些动物为此深感不安。鲍克瑟到蛮不在乎,照例说了一句“拿破仑同志永远正确。”但是克拉弗却认为她记得有一条反对床铺的诫律,她跑到大谷仓那里,试图从题写在那儿的“七诫”中找出答案。结果发现她自己连单个的字母都不认不过来。她便找来穆丽尔。
      “穆丽尔”她说道,“你给我念一下第四条诫律,它是不是说决不睡在床上什么的?”
      穆丽尔好不容易才拼读出来。
      “它说,‘任何动物不得卧床铺盖被褥’,”她终于念道。
      克拉弗觉得太突兀了,她从不记得第四条诫律提到过被褥,可它既然就写在墙上,那它一定本来就是这样。赶巧这时候,斯奎拉在两三条狗的陪伴下路过这儿,他能从特殊的角度来说明整个问题。
      “那么,同志们,你们已经听到我们猪现在睡到庄主院床上的事了?为什么不呢?你们不想想,真的有过什么诫律反对床吗?床只不过是指一个睡觉的地方。如果正确看待的话,窝棚里的稻草堆就是一张床。这条诫律是反对被褥的,因为被褥是人类发明的。我们已经把庄主院床上的被褥全撤掉了,而睡在毯子里。它们也是多么舒服的床啊!可是同志们,我可以告诉你们,现在所有的脑力工作得靠我们来做,和我们所需要的程度相比,这些东西并不见得舒服多少。同志们,你们不会不让我们休息吧?你们不愿使我们过于劳累而失职吧?肯定你们谁都不愿意看到琼斯回来吧?”
      在这一点上,动物们立刻就使他消除了疑虑,也不再说什么有关猪睡在庄主院床上的事了。而且数日之后,当宣布说,往后猪的起床时间要比其他动物晚一小时,也没有谁对此抱怨。
      直到秋天,动物们都挺累的,却也愉快。说起来他们已经在艰难中熬过整整一年了,并且在卖了部分干草和玉米之后,准备过冬的饲料就根本不够用了,但是,风车补偿这一切,它这时差不多建到一半了。秋收以后,天气一直晴朗无雨,动物们干起活来比以前更勤快了。他们整天拖着石块,辛劳地来回奔忙。他们想着这样一来,便能在一天之内把墙又加高一呎了,因而是多么富有意义啊!鲍克瑟甚至在夜间也要出来,借着中秋的月光干上一两个小时。动物们则乐于在工余时间绕着进行了一半的工程走来走去,对于那墙壁的强度和垂直度赞叹一番。并为他们竟能修建如此了不起的工程而感到惊喜交加。唯独老本杰明对风车毫无热情,他如同往常一样,除了说驴都长寿这句话神乎其神的话之外,就再也无所表示了。
      十二月到了,带来了猛烈的西北风。这时常常是雨天,没法和水泥,建造工程不得不中断。后来有一个夜晚,狂风大作,整个庄园里的窝棚从地基上都被摇撼了,大谷仓顶棚的一些瓦片也刮掉了。鸡群在恐惧中嘎嘎乱叫着惊醒来,因为他们在睡梦中同时听见远处在打枪。早晨,动物们走出窝棚,发现旗杆已被风吹倒,果园边上的一棵榆树也象萝卜一样被连根拔起。就在这个时候,所有的动物喉咙里突然爆发出一阵绝望的哭喊。一幅可怕的景象呈现在他们面前:风车毁了。
      他们不约而同地冲向现场。很少外出散步的拿破仑,率先跑在最前头。是的,他们的全部奋斗成果躺在那儿了,全部夷为平地了,他们好不容易弄碎又拉来的石头四下散乱着。动物们心酸地凝视着倒塌下来的碎石块,一下子说不出话来。拿破仑默默地来回踱着步,偶尔在地面上闻一闻,他的尾巴变得僵硬,并且还忽左忽右急剧地抽动,对他来说,这是紧张思维活动的表现。突然,他不动了,似乎心里已有了主意。
      “同志们,”他平静地说,“你们知道这是谁做的孽吗?那个昨晚来毁了我们风车的仇敌你们认识吗?斯诺鲍!”他突然用雷鸣般的嗓音吼道:“这是斯诺鲍干的!这个叛徒用心何其毒也,他摸黑爬到这儿,毁了我们近一年的劳动成果。他企图借此阻挠我们的计划,并为他可耻的被逐报复。同志们,此时此刻,我宣布判处斯诺鲍死刑。并给任何对他依法惩处的动物授予‘二级动物英雄’勋章和半莆式耳苹果,活捉他的动物将得到一整莆式耳苹果。”
      动物们得知斯诺鲍竟能犯下如此罪行,无不感到十分愤慨。于是,他们在一阵怒吼之后,就开始想象如何在斯诺鲍再回来时捉住他。差不多就在同时,在离小山包不远的草地上,发现了猪蹄印。那些蹄印只能跟踪出几步远,但看上去是朝着树篱缺口方向的。拿破仑对着蹄印仔细地嗅了一番,便一口咬定那蹄印是斯诺鲍的,他个人认为斯诺鲍有可能是从福克斯伍德庄园方向来的。
      “不要再迟疑了,同志们!”拿破仑在查看了蹄印后说道:“还有工作要干,我们正是要从今天早晨起,开始重建风车,而且经过这个冬天,我们要把它建成。风雨无阻。我们要让这个卑鄙的叛徒知道,他不能就这样轻而易举地破坏我们的工作。记住,同志们,我们的计划不仅不会有任何变更,反而要一丝不苟地实行下去。前进,同志们!风车万岁!动物庄园万岁!”

  • # 8

    ID为锔 Mon, 29 Sep 2008 21:34:11 +0000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狂风暴雨的天气刚刚过去,这又下起了雨夹雪,接着又是大雪纷飞。然后,严寒来了,冰天冻地一般,直到二月才见和缓。动物们都在全力以赴地赶建风车,因为他们都十分清楚:外界正在注视着他们,如果风车不能重新及时建成,那些妒火中烧的人类便会为此幸灾乐祸的。
      那些人不怀好意,佯称他们不相信风车会是斯诺鲍毁坏的。他们说,风车之所以倒塌纯粹是因为墙座太薄。而动物们认为事实并非如此。不过,他们还是决定这一次要把墙筑到三呎厚,而不是上一次的一呎半。这就意味着得采集更多的石头。但采石场上好长时间积雪成堆,什么事也干不成。后来,严冬的天气变得干燥了,倒是干了一些活,但那却是一项苦不堪言的劳作,动物们再也不象先前那样满怀希望、信心十足。它们总感到冷,又常常觉得饿。只有鲍克瑟和克拉弗从不气馁。斯奎拉则时不时来一段关于什么劳动的乐趣以及劳工神圣之类的精彩演讲,但使其他动物受到鼓舞更大的,却来自鲍克瑟的踏实肯干和他总是挂在嘴边的口头禅:“我要更加努力工作。”
      一月份,食物就开始短缺了。谷类饲料急骤减少,有通知说要发给额外的土豆来弥补。可随后却发现由于地窖上面盖得不够厚,绝大部分土豆都已受冻而发软变坏了,只有很少一些还可以吃。这段时间里,动物们已有好些天除了吃谷糠和萝卜外,再也没有别的可吃的了,他们差不多面临着饥荒。
      对外遮掩这一实情是非常必要的。风车的倒塌已经给人壮了胆,他们因而就捏造出有关动物庄园的新奇的谎言。这一次,外面又谣传说他们这里所有的动物都在饥荒和瘟疫中垂死挣扎,而且说他们内部不断自相残杀,已经到了以同类相食和吞食幼崽度日的地步。拿破仑清醒地意识倒饲料短缺的真相被外界知道后的严重后果,因而决意利用温普尔先生散布一些相反的言论。本来,到目前为止,对温普尔的每周一次来访,动物们还几乎与他没有什么接触。可是这一次,他们却挑选了一些动物,大都是羊,要他们在温普尔能听得到的地方,装作是在无意的聊天中谈有关饲料粮增加的事。这还不够,拿破仑又让储藏棚里那些几乎已是完全空空如也的大箱子满沙子,然后把剩下的饲料粮盖在上面。最后找个适当的借口,把温普尔领到储藏棚,让他瞥上一眼。温普尔被蒙骗过去了,就不断在外界报告说,动物庄园根本不缺饲料云云。
      然而快到一月底的时候,问题就变得突出了,其关键就是,必须得从某个地方弄到些额外的粮食。而这些天来,拿破仑轻易不露面,整天就呆在庄主院里,那儿的每道门都由气势汹汹的狗把守着。一旦他要出来,也必是一本正经,而且,还有六条狗前呼后拥着,不管谁要走近,那些狗都会吼叫起来。甚至在星期天早晨,他也常常不露面,而由其他一头猪,一般是斯奎拉来发布他的指示。
      一个星期天早晨,斯奎拉宣布说,所有重新开始下蛋的鸡,必须把鸡蛋上交。因为通过温普尔牵线,拿破仑已经承诺了一项每周支付四百只鸡蛋的合同。这些鸡蛋所赚的钱可买回很多饲粮,庄园也就可以坚持到夏季,那时,情况就好转了。
      鸡一听到这些,便提出了强烈的抗议。虽然在此之前就已经有过预先通知,说这种牺牲恐怕是必不可少的,但他们并不相信真会发生这种事。此时,他们刚把春季孵小鸡用的蛋准备好,因而便抗议说,现在拿走鸡蛋就是谋财害命。于是,为了搅乱拿破仑的计划,他们在三只年轻的黑米诺卡鸡的带动下,索性豁出去了。他们的做法是飞到椽子上下蛋,鸡蛋落到地上便打得粉碎。这是自琼斯被逐以后第一次带有反叛味的行为。对此,拿破仑立即采取严厉措施。他指示停止给鸡供应饲料,同时下令,任何动物,不论是谁,哪怕给鸡一粒粮食都要被处以死刑。这些命令由狗来负责执行。坚持了五天的鸡最后投降了,又回到了鸡窝里。在这期间共有九只鸡死去,遗体都埋到了果园里,对外则说他们是死于鸡瘟。对于此事,温普尔一点也不知道,鸡蛋按时交付,每周都由一辆食品车来庄园拉一次。
      这段时间里,一直都没有再见到斯诺鲍。有谣传说他躲在附近的庄园里,不是在福克斯伍德庄园就是在平彻菲尔德庄园。此时,拿破仑和其他庄园的关系也比以前稍微改善了些。碰巧,在庄园的场院里,有一堆十年前在清理一片榉树林时堆在那儿的木材,至今已经很合用了。于是温普尔就建议拿破仑把它卖掉。皮尔金顿先生和弗雷德里克先生都十分想买。可拿破仑还在犹豫,拿不准卖给谁好。大家注意到,每当他似乎要和弗雷德里克先生达成协议的时候,就有谣传说斯诺鲍正躲在福克斯伍德庄园;而当他打算倾向于皮尔金顿时,就又有谣传说斯诺鲍是在平彻菲尔德庄园。
      初春时节,突然间有一件事震惊了庄园。说是斯诺鲍常在夜间秘密地潜入庄园!动物们吓坏了,躲在窝棚里夜不能寐。据说,每天晚上他都在夜幕的掩护下潜入庄园,无恶不作。他偷走谷子,弄翻牛奶桶,打碎鸡蛋,践踏苗圃,咬掉果树皮。不论什么时候什么事情搞糟了,通常都要推到斯诺鲍身上,要是一扇窗子坏了或者水道堵塞了,准有某个动物断定这是斯诺鲍在夜间干的。储藏棚的钥匙丢了,所有动物都坚信是斯诺鲍给扔到井里去了。奇怪的是,甚至在发现钥匙原来是被误放在一袋面粉底下之后,他们还是这样坚信不移。牛异口同声地声称斯诺鲍在她们睡觉时溜进牛棚,吸了她们的奶。那些在冬天曾给她们带来烦恼的老鼠,也被指责为斯诺鲍的同伙。
      拿破仑下令对斯诺鲍的活动进行一次全面调查。他在狗的护卫下,开始对庄园的窝棚进行一次仔细的巡回检查,其他动物谦恭地在几步之外尾随着。每走几步,拿破仑就停下来,嗅一嗅地面上是否有斯诺鲍的气味。他说他能借此分辨出斯诺鲍的蹄印。他嗅遍了每一个角落,从大谷仓、牛棚到鸡窝和苹果园,几乎到处都发现了斯诺鲍的踪迹。每到一处他就把嘴伸到地上,深深地吸上几下,便以惊异的语气大叫到:“斯诺鲍!他到过这儿!我能清楚地嗅出来!”一听到“斯诺鲍”,所有的狗都呲牙咧嘴,发出一阵令动物们胆颤心惊的咆哮。
      动物们被彻底吓坏了。对他们来说,斯诺鲍就象某种看不见的恶魔,浸透在他们周围的空间,以各种危险威胁着他们。到了晚上,斯奎拉把他们召集起来,带着一幅惶恐不安的神情说,他有要事相告。
      “同志们!”斯奎拉边神经质地蹦跳着边大叫道,“发现了一件最为可怕的事,斯诺鲍已经投靠了平彻菲尔德庄园的弗雷德里克了。而那家伙正在策划着袭击我们,企图独占我们的庄园!斯诺鲍将在袭击中给他带路。更糟糕的是,我们曾以为,斯诺鲍的造反是出自于自命不凡和野心勃勃。可我们搞错了,同志们,你们知道真正的动机是什么吗?斯诺鲍从一开始就和琼斯是一伙的!他自始至终都是琼斯的密探。我们刚刚发现了一些他丢下的文件,这一点在那些文件中完全得到了证实。同志们,依我看,这就能说明不少问题了。在牛棚大战中,虽然幸亏他的阴谋没有得逞,但他想使我们遭到毁灭的企图,难道不是我们有目共睹的吗?”
      大家都怔住了。比起斯诺鲍毁坏风车一事,这一罪孽要严重得多了。但是,他们在完全接受这一点之前,却犹豫了好几分钟,他们都记得,或者自以为还记得,在牛棚大战中,他们曾看到的是斯诺鲍在带头冲锋陷阵,并不时的重整旗鼓,而且,即使在琼斯的子弹已射进它的脊背时也毫不退缩。对此,他们首先就感到困惑不解,这怎么能说明他是站在琼斯一边的呢?就连很少质疑的鲍克瑟也或然不解。他卧在地上,前腿弯在身子底下,眼睛紧闭着,绞尽脑汁想理顺他的思路。
      “我不信,”他说道,“斯诺鲍在牛棚大战中作战勇敢,这是我亲眼看到的。战斗一结束,我们不是就立刻授予他‘一级动物英雄’勋章了吗?”
      “那是我们的失误,同志们,因为我们现在才知道,他实际上是想诱使我们走向灭亡。在我们已经发现的秘密文件中,这一点写得清清楚楚。”
      “但是他负伤了,”鲍克瑟说,“我们都看见他在流着血冲锋。”
      “那也是预谋中的一部分!”斯奎拉叫道,“琼斯的子弹只不过擦了一下他的皮而已。要是你能识字的话,我会把他自己写的文件拿给你看的。他们的阴谋,就是在关键时刻发出一个信号,让斯诺鲍逃跑并把庄园留给敌人。他差不多就要成功了,我甚至敢说,要是没有我们英勇的领袖拿破仑同志,他早就得逞了。难道你们不记得了,就在琼斯一伙冲进院子的时候,斯诺鲍突然转身就逃,于是很多动物都跟着他跑了吗?还有,就在那一会儿,都乱套了,几乎都要完了,拿破仑同志突然冲上前去,大喊:‘消灭人类!’同时咬住了琼斯的腿,这一点难道你们不记得了吗?你们肯定记得这些吧?”斯奎拉一边左右蹦跳,一边大声叫着。
      既然斯奎拉把那一场景描述得如此形象生动,动物们便似乎觉得,他们果真记得有这么回事。不管怎么说,他们记得在激战的关键时刻,斯诺鲍曾经掉头逃过。但是鲍克瑟还有一些感到不自在。
      他终于说道:“我不相信斯诺鲍一开始就是一个叛徒。他后来的所作所为是另一回事,但我认为在牛棚大战中,他是一个好同志。”
      “我们的领袖,拿破仑同志,”斯奎拉以缓慢而坚定的语气宣告,“已经明确地——明确了,同志们——声明斯诺鲍一开始就是琼斯的奸细,是的,远在想着起义前就是的。”
      “噢,这就不一样了!如果这是拿破仑同志说的,那就肯定不会错。”鲍克瑟说。
      “这是事实的真相,同志们!”斯奎拉大叫着。但动物们注意到他那闪亮的小眼睛向鲍克瑟怪模怪样地瞥了一眼。在他转身要走时,停下来又强调了一句:“我提醒庄园的每个动物要睁大眼睛。我们有理由相信,眼下,斯诺鲍的密探正在我们中间潜伏着!”
      四天以后,在下午的晚些时候,拿破仑召集所有的动物在院子里开会。他们集合好后,拿破仑从屋里出来了,佩戴着他的两枚勋章(他最近已授予他自己“一级动物英雄”和“二级动物英雄”勋章),还带着他那九条大狗,那些狗围着他蹦来蹦去,发出让所有动物都毛骨悚然的吼叫。动物们默默地蜷缩在那里,似乎预感到要发生什么可怕的事。
      拿破仑严厉地站在那儿向下面扫了一眼,接着便发出一声尖细的惊叫。于是,那些狗就立刻冲上前咬住了四头猪的耳朵,把他们往外拖。那四头猪在疼痛和恐惧中嗥叫着,被拖到拿破仑脚下。猪的耳朵流出血来。狗尝到了血腥味,发狂了好一会儿。使所有动物感到惊愕的是,有三条狗向鲍克瑟扑去。鲍克瑟看到他们来了,就伸出巨掌,在半空中逮住一条狗,把他踩在地上。那条狗尖叫着求饶,另外两条狗夹着尾巴飞跑回来了。鲍克瑟看着拿破仑,想知道是该把那狗压死呢还是放掉。拿破仑变了脸色,他厉声喝令鲍克瑟把狗放掉。鲍克瑟抬起掌,狗带着伤哀号着溜走了。
      喧嚣立即平静下来了。那四头猪浑身发抖地等待发落,面孔上的每道皱纹似乎都刻写着他们的罪状。他们正是抗议拿破仑废除星期天大会议的那四头猪。拿破仑喝令他们坦白罪行。他们没等进一步督促就交代说,他们从斯诺鲍被驱逐以后一直和他保持秘密接触,还配合他捣毁风车,并和他达成一项协议,打算把动物庄园拱手让给弗雷德里克先生。他们还补充说斯诺鲍曾在私下里对他们承认,他过去几年来一直是琼斯的特务,他们刚一坦白完,狗就立刻咬穿了他们的喉咙。这时,拿破仑声色俱厉地质问别的动物还有什么要坦白的。
      那三这曾经试图通过鸡蛋事件领头闹事的鸡走上前去,说斯诺鲍曾在她们的梦中显现,并煽动她们违抗拿破仑的命令。她们也被杀掉了。接着一只鹅上前坦白,说他曾在去年收割季节藏了六穗谷子,并在当天晚上吃掉了。随后一只羊坦白说她曾向饮水池里撒过尿,她说是斯诺鲍驱使她这么干的。另外两只羊交待道,他们曾经谋杀了一只老公羊,一只十分忠实的拿破仑的信徒,他们在他正患咳嗽时,追着他围着火堆转来转去。这些动物都被当场杀掉了。口供和死刑就这样进行着,直到拿破仑脚前堆起一堆尸体。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这样的事情自从赶走琼斯以来还一直是闻所未闻的。
      等这一切都过去了,剩下的动物,除了猪和狗以来,便都挤成一堆溜走了。他们感到震惊,感到害怕,但却说不清到底什么更使他们害怕——是那些和斯诺鲍结成同盟的叛逆更可怕呢,还是刚刚目睹的对这些叛逆的残忍的惩罚更可怕。过去,和这种血流遍地的情景同样可怕的事也时常可见,但对他们来说是一次要阴森得多,因为这就发生在他们自己同志中间。从琼斯逃离庄园至今,没有一个动物杀害过其他动物,就连老鼠也未曾受害。这时,他们已经走到小山包上,干了一半的风车就矗立在那里,大伙不约而同地躺下来,并挤在一起取暖。克拉弗、穆丽尔、本杰明、牛、羊及一群鹅和鸡,实际上,除了那只猫外全都在这儿,猫在拿破仑命令所有动物集合的时候突然失踪了。一时间,大家都默默不语,只有鲍克瑟还继续站着,一边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一边用他那又长又黑的尾巴不断地在自己身上抽打着。偶尔还发出一丝惊叫声,最后他说话了。
      “我不明白,我真不愿相信这种事会发生在我们庄园里,这一定得归咎于我们自己的某些失误。要解决这个,我想关键就是要更加努力地工作,从今天起,早上我要提前一个小时起床。”
      他步履沉重地走开了,走向采石场。到了那儿,他便连续收集了两车石头,并且都拉到风车那里,一直忙到晚上才收工。
      动物们挤在克拉弗周围默默不语。从他们躺着的地方,可以俯视整个村庄,在那里,动物庄园的绝大部分都尽收眼底。他们看到:狭长的牧场伸向那条大路,耕种过的地里长着茁壮而碧绿的麦苗,还有草滩、树林、饮水池塘,以及庄园里的红色屋顶和那烟囱里冒出的袅袅青烟。这是一个晴朗的春天的傍晚,夕阳的光辉洒在草地和茂盛的丛林上,荡漾着片片金辉。他们此刻忽然想到,这是他们自己的庄园,每一吋土地都归他们自己所有,这是他们感到十分惊讶,因为在此之前,他们从未发现这里竟是如此令他们心驰神往。克拉弗看着下面的山坡,热泪不禁涌上眼眶。如果她有办法说出此时的想法的话,她肯定就会这样说,现在的情形可不是几年前他们为推翻人类而努力奋斗的目标,这些可怕的情形以及这种杀戮并不是他们在老麦哲第一次鼓动起义的那天晚上所向往的。对于未来,如果说她还曾有过什么构想,那就一定是构想了这样一个社会:在那里,没有饥饿和鞭子的折磨,一律平等,各尽其能,强者保护弱者,就象是在麦哲讲演的那天晚上,她曾经用前腿保护着那是最后才到的一群小鸭子一样。但现在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们现在竟处在一个不敢讲真话的世界里。当那些气势汹汹的狗到处咆哮的时候,当眼看着自己的同志在坦白了可怕的罪行后被撕成碎片而无可奈何的时候,她的心里没有反叛或者违命的念头。她知道,尽管如此,他们现在也比琼斯在的时候强多了,再说,他们的当务之急还是要防备人类卷土重来。不管出了什么事,她都要依然忠心耿耿,辛勤劳动,服从拿破仑的领导,完成交给自己的任务。然而,她仍相信,她和其他的动物曾期望并为之操劳的,并不是今天这般情景;他们建造风车,勇敢地冒着琼斯的枪林弹雨冲锋陷阵也不是为着这些。这就是她所想的,尽管她还一下说不清。
      最后,她觉得实在找不到什么合适的措词,而只能换个方式来表达,于是便开始唱“英格兰兽”。围在她周围的动物跟着唱起来。他们唱了三遍,唱得十分和谐,但却缓慢而凄然。他们以前还从没有用这种唱法唱过这支歌。
      他们刚唱完第三遍,斯奎拉就在两条狗的陪同下,面带着要说什么大事的神情向他们走过来。他宣布,遵照拿破仑同志的一项特别命令,“英格兰兽”已被废止了。从今以后禁止再唱这首歌。
      动物们怔住了。
      “为什么?穆丽尔囔道。
      “不需要了,同志们,”斯奎拉冷冷地说到,‘英格兰兽’是起义用的歌。但起义已经成功,今天下午对叛徒的处决就是最后的行动。另外仇敌已经全部打垮了。我们在‘英格兰兽’中表达的是在当时对未来美好社会的渴望,但这个社会现在已经建立。这首歌明显不再有任何意义了。”
      他们感到害怕,可是,恐怕还是有些动物要提出抗议。但就在这时,羊大声地咩咩叫起那套老调子来:“四条腿好,两条腿坏。”持续了好几分钟,也就结束了这场争议。
      于是再也听不到“英格兰兽”这首歌了,取而代之的,是善写诗的梅尼缪斯写的另外一首歌,它是这样开头的:
        动物庄园,动物庄园,
        我永远不会损害您!
      从此,每个星期天早晨升旗之后就唱这首歌,但不知怎么搞的,对动物们来说,无论是词还是曲,这首歌似乎都不再能和“英格兰兽”相提并论了。

  • # 9

    ID为锔 Mon, 29 Sep 2008 21:34:29 +0000

      几天以后,这次行刑引起的恐慌已经平息下来后,有些动物才想起了第六条诫律中已经规定:“任何动物不得伤害其他动物”,至少他们自以为记得有这条规定。尽管在提起这个话题时,谁也不愿让猪和狗听见,但他们还是觉得这次杀戮与这一条诫律不相符。克拉弗请求本杰明给她念一下第六条诫律,而本杰明却像往常一样说他不愿介入这类事情。她又找来穆丽尔。穆丽尔就给她念了,上面写着:“任何动物不得伤害其他动物而无缘无故”。对后面这五个字,动物们不知怎么回事就是不记得了。但他们现在却清楚地看到,杀掉那些与斯诺鲍串通一气的叛徒是有充分根据的,它并没有违犯诫律。
      整整这一年,动物们比前些年干得更加卖力。重建风车,不但要把墙筑得比上一次厚一倍,还要按预定日期完成;再加上庄园里那些日常性活计,这两项合在一起,任务十分繁重。对动物来说,他们已经不止一次感觉到,现在干活时间比琼斯时期长,吃得却并不比那时强。每到星期天早上,斯奎拉蹄子上就捏着一张长纸条,向他们发布各类食物产量增加的一系列数据,根据内容分门别类,有的增加了百分之二百,有的增加了百分之三百或者百分之五百。动物们觉得没有任何理由不相信他,尤其是因为他们再也记不清楚起义前的情形到底是什么样了。不过,他们常常觉得,宁愿要这些数字少一些,而吃得更多些。
      现在所有的命令都是通过斯奎拉,或者另外一头猪发布的。拿破仑自己则两星期也难得露一次面。一旦他要出来了,他就不仅要带着狗侍卫,而且还要有一只黑色小公鸡,象号手一样在前面开道。在拿破仑讲话之前,公鸡先要响亮地啼叫一下“喔——喔——喔!”据说,这是在庄主院,拿破仑也和别的猪分开居住的。用他在两头狗的侍侯下独自用餐,而且还总要德贝陶瓷餐具用餐,那些餐具原来陈列在客厅的玻璃橱柜里。另外,有通告说,每年逢拿破仑生日也要鸣枪,就向其他两个纪念日一样。
      如今,对拿破仑给不能简单地直呼“拿破仑”了。提到他就要用正式的尊称:“我们的领袖拿破仑同志”,而那些猪还喜欢给他冠以这样一些头衔,如“动物之父”,“人类克星”,“的羊保护神”,“鸭子的至亲”等等。斯奎拉每次演讲时,总要泪流满面地大谈一番拿破仑的智慧和他的好心肠,说他对普天之下的动物,尤其是对那些还不幸地生活在其它庄园里的受歧视和受奴役的动物,满怀着深挚的爱等等。在庄园里,把每遇到一件幸运之事,每取得一项成就的荣誉归于拿破仑已成了家常便饭。你会常常听到一只鸡对另一只鸡这样讲道:“在我们的领袖拿破仑的指引下,我在六天之内下了五只蛋”,或者两头正在饮水的牛声称:“多亏拿破仑同志的领导,这水喝起来真甜!”庄园里的动物们的整个精神状态,充分体现在一首名为“拿破仑同志”的诗中,诗是梅尼缪斯编写的,全诗如下:
        孤儿之至亲!
        辛福之源泉!
        赐给食料的的恩主!
        您双目坚毅沉静
        如日当空,
        仰着看您
        啊!我满怀激情
        拿破仑同志!
        是您赐予
        您那众生灵所期求之一切,
        每日两餐饱食,
        还有那洁净的草垫,
        每个动物不论大小,
        都在窝棚中平静歇睡,
        因为有您在照看,
        拿破仑同志!
        我要是有头幼崽,
        在他长大以前,
        哪怕他小得像奶瓶、像小桶,
        他也应学会
        用忠诚和老实待您,
        放心吧,
        他的第一声尖叫肯定是
        “拿破仑同志!”
      拿破仑对这首诗很满意,并让手下把它刻在大谷仓的墙上,位于与“七诫”相对的另一头。诗的上方是拿破仑的一幅侧身画像,是斯奎拉用白漆画成的。
      在这期间,由温普尔牵线,拿破仑正着手与弗雷德里克及皮尔金顿进行一系列繁冗的谈判。那堆木材至今还没有卖掉。在这两个人中,弗雷德里克更急着要买,但他又不愿意出一个公道的价钱。与此同时,有一个过时的消息重新开始流传,说弗雷德里克和他的伙计们正在密谋袭击动物庄园,并想把那个他嫉恨已久的风车毁掉,据说斯诺鲍就藏在平彻菲尔德庄园。仲夏时节,动物们又惊讶地听说,另外有三只鸡也主动坦白交待,说他们曾受斯诺鲍的煽动,参与过一起刺杀拿破仑的阴谋。那三只鸡立即被处决了,随后,为了拿破仑的安全起见,又采取了新的戒备措施,夜间有四条狗守卫着他的床,每个床脚一条狗,一头名叫平克埃的猪,接受了在拿破仑吃饭前品尝他的食物的任务,以防食物有毒。
      差不多同时,有通知说拿破仑决定把那堆木材卖给皮尔金顿先生;他还拟订一项关于动物庄园和福克斯伍德庄园交换某些产品的长期协议。尽管是通过温普尔牵线,但拿破仑和皮尔金顿现在的关系可以说是相当不错的。对于皮尔金顿这个人,动物们并不信任。但他们更不信任弗雷德里克,他们对他又怕又恨。夏天过去了,风车即将竣工,那个关于弗雷德里克将要袭击庄园的风声也越来越紧。据说危险已经迫在眉睫,而且,弗雷德里克打算带二十个全副武装的人来,还说他已经买通了地方官员和警察,这样,一旦他能把动物庄园的地契弄到手,就会得到他们的认可。更有甚者,从平彻菲尔德庄园透露出许多可怕的消息,说弗雷德里克正用他的动物进行残酷无情的演习。他用鞭子抽死了一匹老马,饿他的牛,还把一条狗扔到炉子里烧死了,到了晚上,他就把刮脸刀碎片绑在鸡爪子上看斗鸡取乐。听到这些正加害在他们同志身上的事,动物们群情激愤,热血沸腾,他们不时叫嚷着要一起去进攻平彻菲尔德庄园,赶走那里的人,解放那里的动物。但斯奎拉告诫动物们,要避免草率行动,要相信拿破仑的战略布署。
      尽管如此,反对弗雷德里克的情绪还是越来越高涨。在一个星期天早上,拿破仑来到大谷仓,他解释说他从来未打算把那堆木料卖给弗雷德里克。他说,和那个恶棍打交道有辱他的身份。为了向外传播起义消息而放出去的鸽子,以后不准在福克斯伍德庄园落脚。他还下令,把他们以前的口号“打倒人类”换成“打倒弗雷德里克”。夏末,斯诺鲍的另一个阴谋又被揭露了,麦田里长满了杂草,原来发现是他在某个夜晚潜入庄园后,往粮种里拌了草籽。一只与此事件有牵连的雄鸡向斯奎拉坦白了这一罪行,随后,他就吞食了剧毒草莓自尽了。动物们现在还得知,和他们一直想像的情况正相反,斯诺鲍从来都没有受到过“一级动物英雄”嘉奖。受奖的事只不过是在牛棚大战后,斯诺鲍自己散布的一个神话。根本就没有给他授勋这回事,倒是因为他在战斗中表现怯懦而早就受到谴责。有些动物又一次感到不好接受,但斯奎拉很快就使他们相信是他们记错了。
      到了秋天,动物们在保证完成收割的情况下,竭尽全力,终于使风车竣工了,而且几乎是和收割同时完成的。接下来还得安装机器,温普尔正在为购买机器的事而奔忙,但是到此为止,风车主体已经建成。且不说他们经历的每一步如何困难,不管他们的经验多么不足,工具多么原始,运气多么不佳,斯诺鲍的诡计多么阴险,整个工程到此已经一丝不差按时竣工了!动物们精疲力尽,但却倍感自豪,他们绕着他们自己的这一杰作不停地转来转去。在他们眼里,风车比第一次筑得漂亮多了,另外,墙座也比第一次的厚一倍。这一次,除了炸药,什么东西都休想摧毁它们!回想起来,他们为此不知流过多少血和汗,又克服了不知多少个困难,但是一想到一旦当风车的翼板转动就能带动发电机,就会给他们的生活带来巨大的改观,——想到这前前后后的一切,他们于是就忘却了疲劳,而且还一边得意地狂呼着,一边围着风车雀跃不已。拿破仑在狗和公鸡的前呼后拥下,亲自莅临视察,并亲自对动物们的成功表示祝贺,还宣布,这个风车要命名为“拿破仑风车”。
      两天后,动物们被召集到大谷仓召开一次特别会议。拿破仑宣布,他已经把那堆木料卖给了弗雷德里克,再过一天,弗雷德里克就要来拉货。顿时,动物们一个个都惊得目瞪口呆。在整个这段时间里,拿破仑只是与皮尔金顿表面上友好而已,实际上他已和弗雷德里克达成了秘密协议。
      与福克斯伍德庄园的关系已经完全破裂了,他们就向皮尔金顿发出了侮辱信,并通知鸽子以后要避开平彻菲尔德庄园,还把“打倒弗雷德里克”的口号改为“打倒皮尔金顿”。同时,拿破仑断然地告诉动物们说,所谓动物庄园面临着一个迫在眉睫的袭击的说法是彻头彻尾的谎言,还有,有关弗雷德里克虐待他的动物的谣传,也是被严重地夸张了的。所有的谣言都极可能来自斯诺鲍及其同伙。总之,现在看来斯诺鲍并没有藏在平彻菲尔德庄园。事实上他生平从来没有到过那儿,他正住在福克斯伍德庄园,据说生活得相当奢侈。而且多年来,他一直就是皮尔金顿门下的一个地地道道的食客。
      猪无不为拿破仑的老练欣喜若狂。他表面上与皮尔金顿友好,这就迫使弗雷德里克把价钱提高了十二英镑。斯奎拉说,拿破仑思想上的卓越之处,实际上就体现在他对任何人都不信任上,即使对弗雷德里克也是如此。弗雷德里克曾打算用一种叫做支票的东西支付木料钱,那玩意儿差不多只是一张纸,只不过写着保证支付之类的诺言而已,但拿破仑根本不是他能糊弄得了的,他要求用真正的五英镑票子付款,而且要在运木料之前交付。弗雷德里克已经如数付清,所付的数目刚好够为大风车买机器用。
      这期间,木料很快就被拉走了,等全部拉完之后,在大谷仓里又召开了一次特别会议,让动物们观赏弗雷德里克付给的钞票。拿破仑笑逐颜开,心花怒放,他戴着他的两枚勋章,端坐在那个凸出的草垫子上,钱就在他身边,整齐地堆放在从庄主院厨房里拿来的瓷盘子上。动物们排成一行慢慢走过,无不大饱眼福。鲍克瑟还伸出鼻子嗅了嗅那钞票,随着他的呼吸,还激起了一股稀稀的白末屑和嘶嘶作响声。
      三天以后,在一阵震耳的嘈杂声中,只见温普尔骑着自行车飞快赶来,面色如死人一般苍白。他把自行车在院子里就地一扔,就径直冲进庄主院。过来一会,就在拿破仑的房间里响起一阵哽噎着嗓子的怒吼声。出事了,这消息象野火一般传遍整个庄园。钞票是假的!弗雷德里克白白地拉走了木料!
      拿破仑立即把所有动物召集在一起,咬牙切齿地宣布,判处弗雷德里克死刑。他说,要是抓住这家伙,就要把他活活煮死。同时他告诫他们,继这个阴险的背信弃义的行动之后,最糟糕的事情也就会一触即发了。弗雷德里克和他的同伙随时都可能发动他们蓄谋已久的袭击。因此,已在所有通向庄园的路口安装了岗哨。另外,四只鸽子给福克斯伍德庄园送去和好的信件,希望与皮尔金顿重修旧好。
      就在第二天早晨,敌人开始袭击了。当时动物们正在吃早饭,哨兵飞奔来报,说弗雷德里克及其随从已经走进了五栅门。动物们勇气十足,立刻就向敌人迎头出击,但这一回他们可没有像牛棚大战那样轻易取胜。敌方这一次共有十五个人,六条枪,他们一走到距离五十码处就立刻开火。可怕的枪声和恶毒的子弹使动物们无法抵挡,虽然拿破仑和鲍克瑟好不容易才把他们集结起来,可不一会儿他们就又被打退了回来。很多动物已经负伤。于是他们纷纷逃进庄园的窝棚里躲了起来,小心翼翼地透过墙缝,透过木板上的节疤孔往外窥探。只见整个大牧场,还有风车,都已落到敌人手中。此时就连拿破仑似乎也已不知所措了。他一言不发,走来走去,尾巴变得僵硬,而且还不停抽搐着。他不时朝着福克斯伍德庄园方向瞥去渴望的眼光。如果皮尔金顿和他手下的人帮他们一把的话,这场拼斗还可以打胜。但正在此刻,前一天派出的四只鸽子返回来了,其中有一只带着皮尔金顿的一张小纸片。纸上用铅笔写着:“你们活该。”
      这时,弗雷德里克一伙人已停在风车周围。动物们一边窥视着他们,一边惶恐不安地嘀咕起来,有两个人拿出一根钢钎和一把大铁锤,他们准备拆除风车。
      “不可能!”拿破仑喊道,“我们已把墙筑得那么厚。他们休想在一星期内拆除。不要怕,同志们!”
      但本杰明仍在急切地注视着那些人的活动。拿着钢钎和大铁锤的两个人,正在风车的地基附近打孔。最后,本杰明带着几乎是戏谑的神情,慢腾腾地呶了呶他那长长的嘴巴。
      “我看是这样”他说,“你们没看见他们在干什么吗?过一会儿,他们就要往打好的孔里装炸药。”
      太可怕了。但此时此刻,动物们不敢冒险冲出窝棚,他们只好等待着。过了几分钟,眼看着那些人朝四下散开,接着,就是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顿时,鸽子就立刻飞到空中,其它动物,除了拿破仑外,全都转过脸去,猛地趴倒在地。他们起来后,风车上空飘荡着一团巨大的黑色烟云。微风慢慢吹散了烟云:风车已荡然无存!
      看到这情景,动物们又重新鼓起勇气。他们在片刻之前所感到的胆怯和恐惧,此刻便被这种可耻卑鄙的行为所激起的狂怒淹没了。他们发出一阵强烈的复仇呐喊,不等下一步的命令,便一齐向敌人冲去。这一次,他们顾不上留意那如冰雹一般扫射而来的残忍的子弹了。这是一场残酷、激烈的战斗。那帮人在不断地射击,等到动物们接近他们时,他们就又用棍棒和那沉重的靴子大打出手。一头牛、三只羊、两只鹅被杀害了,几乎每个动物都受了伤。就连一直在后面指挥作战的拿破仑也被子弹削去了尾巴尖。但人也并非没有伤亡。三个人的头被鲍克瑟的蹄掌打破;另一个人的肚子被一头牛的犄角刺破;还有一个人,裤子几乎被杰西和布鲁拜尔撕掉,给拿破仑作贴身警卫的那九条狗,奉他的命令在树篱的遮掩下迂回过去,突然出现在敌人的侧翼,凶猛地吼叫起来,把那帮人吓坏了。他们发现有被包围的危险,弗雷德里克趁退路未断便喊他的同伙撤出去,不一会儿,那些贪生怕死的敌人便没命似地逃了。动物们一直把他们追到庄园边上,在他们从那片树篱中挤出去时,还踢了他们最后几下。
      他们胜利了,但他们都已是疲惫不堪,鲜血淋漓。它们一瘸一拐地朝庄园缓缓地走回。看到横在草地上的同志们的尸体,有的动物悲伤得眼泪汪汪。他们在那个曾矗立着风车的地方肃穆地站了好长时间。的的确确,风车没了;他们劳动的最后一点印迹几乎也没了!甚至地基也有一部分被炸毁,而且这一下,要想再建风车,也非同上一次可比了。上一次还可以利用剩下的石头。可这一次连石头也不见了。爆炸的威力把石头抛到了几百码以外。好像这儿从未有过风车一样。
      当他们走近庄园,斯奎拉朝他们蹦蹦跳跳地走过来,他一直莫名其妙地没有参加战斗,而此时却高兴得摇头摆尾。就在这时,动物们听到从庄园的窝棚那边传来祭典的鸣枪声。
      “干嘛要开枪?”鲍克瑟问。
      “庆祝我们的胜利!”斯奎拉囔道。
      “什么胜利?”鲍克瑟问。他的膝盖还在流血,又丢了一只蹄铁,蹄子也绽裂了,另外还有十二颗子弹击中了他的后腿。
      “什么胜利?同志们,难道我们没有从我们的领土上——从神圣的动物庄园的领土上赶跑敌人吗?”
      “但他们毁了风车,而我们却为建风车干了两年!”
      “那有什么?我们将另建一座。我们高兴的话就建它六座风车。同志们,你们不了解,我们已经干了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敌人曾占领了我们脚下这块土地。而现在呢,多亏拿破仑同志的领导,我们重新夺回了每一吋土地!”
      “然而我们夺回的只是我们本来就有的,”鲍克瑟又说道。
      “这就是我们的胜利,”斯奎拉说。
      他们一瘸一拐地走进大院。鲍克瑟腿皮下的子弹使他疼痛难忍。他知道,摆在他面前的工作,将是一项从地基开始再建风车的沉重劳动,他还想像他自己已经为这项任务振作了起来。但是,他第一次想到,他已十一岁了。他那强壮的肌体也许是今非昔比了。
      但当动物们看到那面绿旗在飘扬,听到再次鸣枪——共响了七下,听到拿破仑的讲话,听到他对他们的行动的祝贺,他们似乎觉得,归根到底,他们取得了巨大的胜利。大家为在战斗中死难的动物安排了一个隆重的葬礼。鲍克瑟和克拉弗拉着灵车,拿破仑亲自走在队列的前头。整整两天用来举行庆祝活动,有唱歌,有演讲,还少不了鸣枪,每一个牲口都得了一只作为特殊纪念物的苹果,每只家禽得到了二盎司谷子,每条狗有三块饼干。有通知说,这场战斗将命名为风车战役,拿破仑还设立了一个新勋章“绿旗勋章”,并授予了他自己。在这一片欢天喜地之中,那个不幸的钞票事件也就被忘掉了。
      庆祝活动过后几天,猪偶然在庄主院的地下室里,发现了一箱威士忌,这在他们刚住进这里时没注意到。当天晚上,从庄主院那边传出一阵响亮的歌声,令动物们惊奇的是,中间还夹杂着“英格兰兽”的旋律。大约在九点半左右,只见拿破仑戴着一顶琼斯先生的旧圆顶礼帽,从后门出来,在院子里飞快地跑了一圈,又闪进门不见了。但在第二天早晨,庄主院内却是一片沉寂,看不到一头猪走动,快到九点钟时,斯奎拉出来了,迟缓而沮丧地走着,目光呆滞,尾巴无力地掉在身后,浑身上下病怏怏的。他把动物们叫到一起,说还要传达一个沉痛的消息:拿破仑同志病危!
      一阵哀嚎油然而起。庄主院门外铺着草甸,于是,动物们踮着蹄尖从那儿走过。他们眼中含着热泪,相互之间总是询问:要是他们的领袖拿破仑离开了,他们可该怎么办。庄园里此刻到处都在风传,说斯诺鲍最终还是设法把毒药掺到拿破仑的食物中了。十一点,斯奎拉出来发布另一项公告,说是拿破仑同志在弥留之际宣布了一项神圣的法令:饮酒者要处死刑。
      可是到了傍晚,拿破仑显得有些好转,次日早上,斯奎拉就告诉他们说拿破仑正在顺利康复。即日夜晚,拿破仑又重新开始工作了。又过了一天,动物们才知道,他早先让温普尔在威灵顿买了一些有关蒸馏及酿造酒类方面的小册子。一周后,拿破仑下令,叫把苹果园那边的小牧场耕锄掉。那牧场原先是打算为退休动物留作草场用的,现在却说牧草已耗尽,需要重新耕种;但不久以后便真相大白了,拿破仑准备在那儿播种大麦。
      大概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几乎每个动物都百思不得其解。这事发生在一天夜里十二点钟左右,当时,院子里传来一声巨大的跌撞声,动物们都立刻冲出窝棚去看。那个夜晚月光皎洁,在大谷仓一头写着“七诫”的墙角下,横着一架断为两截的梯子。斯奎拉平躺在梯子边上,一时昏迷不醒。他手边有一盏马灯,一把漆刷子,一只打翻的白漆桶。狗当即就把斯奎拉围了起来,待他刚刚苏醒过来,马上就护送他回到了庄主院。除了本杰明以外,动物们都想不通这是怎么回事。本杰明呶了呶他那长嘴巴,露出一副会意了的神情,似乎看出点眉目来了,但却啥也没说。
      但是几天后,穆丽尔自己在看到七诫时注意到,又有另外一条诫律动物们都记错了,他们本来以为,第五条诫律是“任何动物不得饮酒”,但有两个字他们都忘了,实际上那条诫律是“任何动物不得饮酒过度”。

  • # 10

    ID为锔 Mon, 29 Sep 2008 21:34:43 +0000

     鲍克瑟蹄掌上的裂口过了很长时间才痊愈。庆祝活动结束后第二天,动物们就开始第三次建造风车了。对此,鲍克瑟哪里肯闲着,他一天不干活都不行,于是就忍住伤痛不让他们有所察觉。到了晚上他悄悄告诉克拉弗,他的掌子疼得厉害。克拉弗就用嘴巴嚼着草药给他敷上。她和本杰明一起恳求鲍克瑟干活轻一点。她对他说:“马肺又不能永保不衰。”但鲍克瑟不听,他说,他剩下的唯一一个心愿就是在他到退休年龄之前,能看到风车建设顺利进行。
      想当初,当动物庄园初次制定律法时,退休年龄分别规定为:马和猪十二岁,牛十四岁,狗九岁,羊七岁,鸡和鹅五岁,还允诺要发给充足的养老津贴。虽然至今还没有一个动物真正领过养老津贴,但近来这个话题讨论得越来越多了。眼下,因为苹果园那边的那块小牧场已被留作大麦田,就又有小道消息说大牧场的一角要围起来给退休动物留作牧场用。据说,每匹马的养老津贴是每天五磅谷子,到冬天是每天十五磅干草,公共节假日里还发给一根胡萝卜,或者尽量给一个苹果。鲍克瑟的十二岁生日就在来年的夏末。
      这个时期的生活十分艰苦。冬天象去年一样冷,食物也更少了。除了那些猪和狗以外,所有动物的饲料粮再次减少。斯奎拉解释说,在定量上过于教条的平等是违背动物主义原则的。不论在什么情况下,他都毫不费力地向其他动物证明,无论表面现象是什么,他们事实上并不缺粮。当然,暂时有必要调整一下供应量(斯奎拉总说这是“调整”,从不认为是“减少”)。但与琼斯时代相比,进步是巨大的。为了向大家详细说明这一点,斯奎拉用他那尖细的嗓音一口气念了一大串数字。这些数字反映出,和琼斯时代相比,他们现在有了更多的燕麦、干草、萝卜,工作的时间更短,饮用的水质更好,寿命延长了,年轻一代的存活率提高了,窝棚里有了更多的草垫,而且跳蚤少多了。动物们对他所说的每句话无不信以为真。说实话,在他们的记忆中,琼斯及他所代表的一切几乎已经完全淡忘了。他们知道,近来的生活窘困而艰难,常常是饥寒交迫,醒着的时候就是干活,但毫无疑问,过去更糟糕。他们情愿相信这些。再说,那时他们是奴隶,现在却享有自由。诚如斯奎拉那句总是挂在嘴上的话所说,这一点使一切都有了天壤之别。
      现在有更多的嘴要吃饭。这天,四头母猪差不多同时都下小崽,共有三十一头。他们生下来就带着黑白条斑。谁是他们的父亲呢?这并不难推测,因为拿破仑是庄园里唯一的种猪。有通告说,过些时候,等买好了砖头和木材,就在庄主院花园里为他们盖一间学堂。目前,暂时由拿破仑在庄主院的厨房里亲自给他们上课。这些小猪平常是在花园里活动,而且不许他们和其他年幼的动物一起玩耍。大约与此同时,又颁布了一项规定,规定说当其他的动物在路上遇到猪时,他们就必须要站到路边;另外,所有的猪,不论地位高低,均享有星期天在尾巴上戴饰带的特权。
      庄园度过了相当顺利的一年,但是,他们的钱还是不够用。建学堂用的砖头、沙子、石灰和风车用的机器得花钱去买。庄主院需要的灯油和蜡烛,拿破仑食用的糖(他禁止其他猪吃糖,原因是吃糖会使他们发胖),也得花钱去买。再加上所有日用的勤杂品,诸如工具、钉子、绳子、煤、铁丝、铁块和狗食饼干等等,开销不小。为此,又得重新攒钱。剩余的干草和部分土豆收成已经卖掉,鸡蛋合同又增加到每周六百个。因此在这一年中,孵出的小鸡连起码的数目都不够,鸡群几乎没法维持在过去的数目水平上。十二月份已经减少的口粮,二月份又削减了一次,为了省油,窝棚里也禁止点灯。但是,猪好像倒很舒服,而且事实上,即使有上述情况存在,他们的体重仍有增加。二月末的一个下午,有一股动物们以前从没有闻到过的新鲜、浓郁、令他们馋涎欲滴的香味,从厨房那一边小酿造房里飘过院子来,那间小酿造房在琼斯时期就已弃置不用了。有动物说,这是蒸煮大麦的味道。他们贪婪地嗅着香气,心里都在暗自猜测:这是不是在为他们的晚餐准备热乎乎的大麦糊糊。但是,晚饭时并没有见到热乎乎的大麦糊糊。而且在随后的那个星期天,又宣布了一个通告,说是从今往后,所有的大麦要贮存给猪用。而在此之前,苹果园那边的田里就早已种上了大麦。不久,又传出这样一个消息,说是现在每头猪每天都要领用一品脱啤酒,拿破仑则独自领用半磅,通常都是盛在德贝郡出产的瓷制的带盖汤碗里。
      但是,不管受了什么气,不管日子多么难熬,只要一想到他们现在活得比从前体面,他们也就觉得还可以说得过去。现在歌声多,演讲多,活动多。拿破仑已经指示,每周应当举行一次叫做“自发游行”的活动,目的在于庆祝动物庄园的奋斗成果和兴旺景象。每到既定时刻,动物们便纷纷放下工作,列队绕着庄园的边界游行,猪带头,然后是马、牛、羊,接着是家禽。狗在队伍两侧,拿破仑的黑公鸡走在队伍的最前头。鲍克瑟和克拉弗还总要扯着一面绿旗,旗上标着蹄掌和犄角,以及“拿破仑同志万岁!”的标语。游行之后,是背诵赞颂拿破仑的诗的活动,接着是演讲,由斯奎拉报告饲料增产的最新数据。而且不时还要鸣枪庆贺。羊对“自发游行”活动最为热心,如果哪个动物抱怨(个别动物有时趁猪和狗不在场就会发牢骚)说这是浪费时间,只不过意味着老是站在那里受冻,羊就肯定会起响亮地叫起“四条腿号,两条腿坏”,顿时就叫得他们哑口无言。但大体上说,动物们搞这些庆祝活动还是兴致勃勃的。归根到底,他们发现正是在这些活动中,他们才感到他们真正是当家做主了,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自己谋福利,想到这些,他们也就心满意足。因而,在歌声中,在游戏中,在斯奎拉列举的数字中,在鸣枪声中,在黑公鸡的啼叫声中,在绿旗的飘扬中,他们就可以至少在部分时间里忘却他们的肚子还是空荡荡的。
      四月份,动物庄园宣告成为“动物共和国”,在所难免的是要选举一位总统,可候选人只有一个,就是拿破仑,他被一致推举就任总统。同一天,又公布了有关斯诺鲍和琼斯串通一气的新证据,其中涉及到很多详细情况。这样,现在看来,斯诺鲍不仅诡计多端地破坏“牛棚大战”,这一点动物们以前已有印象了,而且是公开地为琼斯作帮凶。事实上,正是他充当了那伙人的元凶,他在参加混战之前,还高喊过“人类万岁!”有些动物仍记得斯诺鲍背上带了伤,但那实际上是拿破仑亲自咬的。
      仲夏时节,乌鸦摩西在失踪数年之后,突然又回到庄园。他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照旧不干活,照旧口口声声地讲着“蜜糖山”的老一套。谁要是愿意听,他就拍打着黑翅膀飞到一根树桩上,滔滔不绝地讲起来:“在那里,同志们,”他一本正经地讲着,并用大嘴巴指着天空——“在那里,就在你们看到的那团乌云那边——那儿有座‘蜜糖山’。那个幸福的国度将是我们可怜的动物摆脱了尘世之后的归宿!”他甚至声称曾在一次高空飞行中到过那里,并看到了那里一望无际的苜蓿地,亚麻子饼和方糖就长在树篱上。很多动物相信了他的话。他们推想,他们现在生活在饥饿和劳累之中,那么换一种情形,难道就不该合情合理地有一个好得多的世界吗?难以谈判的是猪对待摩西的态度,他们都轻蔑地称他那些“蜜糖山”的说法全是谎言,可是仍然允许他留在庄园,允许他不干活,每天还给他一吉尔的啤酒作为补贴。
      鲍克瑟的蹄掌痊愈之后,他干活就更拼命了。其实,在这一年,所有的动物干起活来都象奴隶一般。庄园里除了那些常见的活和第三次建造风车的事之外,还要给年幼的猪盖学堂,这一工程是在三月份动工的。有时,在食不果腹的情况下长时间劳动是难以忍受的,但鲍克瑟从未退缩过。他的一言一行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的干劲不如过去,只是外貌上有点小小的变化:他的皮毛没有以前那么光亮,粗壮的腰部似乎也有点萎缩。别的动物说:“等春草长上来时,鲍克瑟就会慢慢恢复过来”;但是,春天来了,鲍克瑟却并没有长胖。有时,当他在通往矿顶的坡上,用尽全身气力顶着那些巨型圆石头的重荷的时候,撑持他的力量仿佛唯有不懈的意志了。这种时候,他总是一声不吭,但猛地看上去,似乎还隐约见到他口中念念有词“我要更加努力工作”。克拉弗和本杰明又一次警告他,要当心身体,但鲍克瑟不予理会。他的十二岁生日临近了,但他没有放在心上,而一心一意想的只是在领取养老津贴之前把石头攒够。
      夏天的一个傍晚,快到天黑的时候,有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传遍整个庄园,说鲍克瑟出了什么事。在这之前,他曾独自外出,往风车那里拉了一车石头。果然,消息是真的。几分钟后两只鸽子急速飞过来,带来消息说:“鲍克瑟倒下去了!他现在正側着身体躺在那里,站不起来了!”
      庄园里大约有一半动物冲了出去,赶到建风车的小山包上。鲍克瑟就躺在那里。他在车辕中间伸着脖子,连头也抬不起来,眼睛眨巴着,两肋的毛被汗水粘得一团一团的,嘴里流出一股稀稀的鲜血。克拉弗跪倒在他的身边。
      “鲍克瑟!”她呼喊道,“你怎么啦?”
      “我的肺,”鲍克瑟用微弱的声音说,“没关系,我想没有我你们也能建成风车,备用的石头已经积攒够了。我充其量只有一个月时间了。不瞒你说,我一直盼望着退休。眼看本杰明年老了,说不定他们会让他同时退休,和我作个伴。”
      “我们会得到帮助的,”克拉弗叫到,“快,谁跑去告诉斯奎拉出事啦。”
      其他动物全都立即跑回庄主院,向斯奎拉报告这一消息,只有克拉弗和本杰明留下来。本杰明躺在鲍克瑟旁边,不声不响地用他的长尾巴给鲍克瑟赶苍蝇。大约过了一刻钟,斯奎拉满怀同情和关切赶到现场。他说拿破仑同志已得知此事,对庄园里这样一位最忠诚的成员发生这种不幸感到十分悲伤,而且已在安排把鲍克瑟送往威灵顿的医院治疗。动物们对此感到有些不安,因为除了莫丽和斯诺鲍之外,其他动物从未离开过庄园,他们不愿想到把一位患病的同志交给人类。然而,斯奎拉毫不费力地说服了他们,他说在威灵顿的兽医院比在庄园里能更好地治疗鲍克瑟的病。大约过了半小时,鲍克瑟有些好转了,他好不容易才站起来,一步一颤地回到他的厩棚,里面已经由克拉弗和本杰明给他准备了一个舒适的稻草床。
      此后两天里,鲍克瑟就呆在他的厩棚里。猪送来了一大瓶红色的药,那是他们在卫生间的药柜里发现的,由克拉弗在饭后给鲍克瑟服用,每天用药两次。晚上,她躺在他的棚子里和他聊天,本杰明给他赶苍蝇。鲍克瑟声言对所发生的事并不后悔。如果他能彻底康复,他还希望自己能再活上三年。他盼望着能在大牧场的一角平平静静地住上一阵。那样的话,他就能第一次腾出空来学习,以增长才智。他说,他打算利用全部余生去学习字母表上还剩下的二十二个字母。
      然而,本杰明和克拉弗只有在收工之后才能和鲍克瑟在一起。而正是那一天中午,有一辆车来了,拉走了鲍克瑟。当时,动物们正在一头猪的监视下忙着在萝卜地里除草,忽然,他们惊讶地看着本杰明从庄园窝棚那边飞奔而来,一边还扯着嗓子大叫着。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本杰明如此激动,事实上,也是第一次看到他奔跑。“快,快!”他大声喊着,“快来呀!他们要拉走鲍克瑟!”没等猪下命令,动物们全都放下活计,迅速跑回去了。果然,院子里停着一辆大篷车,由两匹马拉着,车边上写着字,驾车人的位置上坐着一个男人,阴沉着脸,头戴一顶低檐圆礼帽。鲍克瑟的棚子空着。
      动物们围住车,异口同声地说:“再见,鲍克瑟!再见!”
      “笨蛋!傻瓜!”本杰明喊着,绕着他们一边跳,一边用他的小蹄掌敲打着地面:“傻瓜!你们没看见车边上写着什么吗?”
      这下子,动物们犹豫了,场面也静了下来。穆丽尔开始拼读那些字。可本杰明却把她推到了一边,他自己就在死一般的寂静中念到:
      “‘威灵顿,艾夫列·西蒙兹,屠马商兼煮胶商,皮革商兼供应狗食的骨粉商。’你们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他们要把鲍克瑟拉到在宰马场去!”
      听到这些,所有的动物都突然迸发出一阵恐惧的哭嚎。就在这时,坐在车上的那个人扬鞭催马,马车在一溜小跑中离开大院。所有的动物都跟在后面,拼命地叫喊着。克拉弗硬挤到最前面。这时,马车开始加速,克拉弗也试图加快她那粗壮的四肢赶上去,并且越跑越快,“鲍克瑟!”她哭喊道,“鲍克瑟!鲍克瑟!鲍克瑟!”恰在这时,好像鲍克瑟听到了外面的喧嚣声,他的面孔,带着一道直通鼻子的白毛,出现在车后的小窗子里。
      “鲍克瑟!”克拉弗凄厉地哭喊道,“鲍克瑟!出来!快出来!他们要送你去死!”
      所有的动物一齐跟着哭喊起来,“出来,鲍克瑟,快出来!”但马车已经加速,离他们越来越远了。说不准鲍克瑟到底是不是听清了克拉弗喊的那些话。但不一会,他的脸从窗上消失了,接着车内响起一阵巨大的马蹄踢蹬声。他是在试图踹开车子出来。按说只要几下,鲍克瑟就能把车厢踢个粉碎。可是天啊!时过境迁,他已没有力气起了;一忽儿,马蹄的踢蹬声渐渐变弱直至消失了。奋不顾身的动物便开始恳求拉车的两匹马停下来,“朋友,朋友!”他们大声呼喊,“别把你们的亲兄弟拉去送死!”但是那两匹愚蠢的畜牲,竟然傻得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只管竖起耳朵加速奔跑。鲍克瑟的面孔再也没有出现在窗子上。有的动物想跑到前面关上五栅门,但是太晚了,一瞬间,马车就已冲出大门,飞快地消失在大路上。再也见不到鲍克瑟了。
      三天之后,据说他已死在威灵顿的医院里,但是,作为一匹马,他已经得到了无微不至的照顾。这个消息是由斯奎拉当众宣布的,他说,在鲍克瑟生前的最后几小时里,他一直守候在场。
      “那是我见到过的最受感动的场面!”他一边说,一边抬起蹄子抹去一滴泪水,“在最后一刻我守在他床边。临终前,他几乎衰弱得说不出话来,他凑在我的耳边轻声说,他唯一遗憾的是在风车建成之前死去。他低声说:‘同志们,前进!以起义的名义前进,动物庄园万岁!拿破仑同志万岁!拿破仑永远正确。’同志们,这些就是他的临终遗言。”
      讲到这里,斯奎拉忽然变了脸色,他沉默一会,用他那双小眼睛射出的疑神疑鬼的目光扫视了一下会场,才继续讲下去。
      他说,据他所知,鲍克瑟给拉走后,庄园上流传着一个愚蠢的、不怀好意的谣言。有的动物注意到,拉走鲍克瑟的马车上有“屠马商”的标记,就信口开河地说,鲍克瑟被送到宰马场了。他说,几乎难以置信竟有这么傻的动物。他摆着尾巴左右蹦跳着,愤愤地责问,从这一点来看,他们真的很了解敬爱的领袖拿破仑同志吗?其实,答案十分简单,那辆车以前曾归一个屠马商所有,但兽医院已买下了它,不过他们还没有来得及把旧名字涂掉。正是因为这一点,才引起大家的误会。
      动物们听到这里,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接着斯奎拉继续绘声绘色地描述着鲍克瑟的灵床和他所受到的优待,还有拿破仑为他不惜一切代价购置的贵重药品等等细节。于是他们打消了最后一丝疑虑,想到他们的同志在幸福中死去,他们的悲哀也消解了。
      在接下来那个星期天早晨的会议上,拿破仑亲自到会,为向鲍克瑟致敬宣读了一篇简短的悼辞。他说,已经不可能把他们亡故的同志的遗体拉回来并埋葬在庄园里了。但他已指示,用庄主院花园里的月桂花做一个大花圈,送到鲍克瑟的墓前。并且,几天之后,猪还打算为向鲍克瑟致哀举行一追悼宴会。最后,拿破仑以“我要更加努力工作”和“拿破仑同志永远正确”这两句鲍克瑟心爱的格言结束了他的讲话。在提到这两句格言时,他说,每个动物都应该把这两句格言作为自己的借鉴,并认真地贯彻到实际行动中去。
      到了确定为宴会的那一天,一辆杂货商的马车从威灵顿驶来,在庄主院交付了一只大木箱。当天晚上,庄主院里传来一阵鼓噪的歌声,在此之后,又响起了另外一种声音,听上去象是在激烈地吵闹,这吵闹声直到十一点左右的时候,在一阵打碎了玻璃的巨响声中才静了下来。直到第二天中午之前,庄主院不见任何动静。同时,又流传着这样一个小道消息,说猪先前不知从哪里搞到了一笔钱,并给他们又买了一箱威士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