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复: 转一篇科幻小说《持镰者》

  • # 6

    第六章:为了爱?

    广林居士 Fri, 19 Jun 2009 02:28:05 +0000

    [i=s] 本帖最后由 广林居士 于 2009-6-19 02:30 编辑

    第六章:为了爱?

    ChapterⅥ: And they said unto him, Thus saith Hezekiah, This day is a day of trouble, and of rebuke, and of blasphemy: for the children are come to the birth, and there is not strength to bring forth.

    远在千里之外的圣塔克拉拉以硅谷之名而闻于世。这片土地在第一次攻击时便被笼罩在整个旧金山湾区上空的飞船覆盖范围内,成为了一片血海,生活在那里的数十万人几乎全数灭绝。
    之后,在卫星的监视下,湾区上空的外星飞船在太平洋时间将近午夜时分,开启了一扇空间大门。在飞船周围析出一层蓝色的光膜,象气泡一样把飞船包裹在里面。在气泡逐渐缩小同时,东南方数百英里外的圣何塞上空睁开了一只硕大的蓝色巨眼,灰色的飞船经由这条短距离的空间通道出现在光之眼中,仿佛是某位神灵眼中枯萎的地球幻象。
    湾区上空的蓝光消失,周围空中的云团被气压推动涌向关闭的通道口,形成一个漏斗状的白色漩涡,覆盖在死城旧金山上方。
    圣何塞早在第一次攻击之后就出现了大规模的骚乱。末日来临,超市和商店被失去理智的人们哄抢一空。无数人驾驶着自己的车想要逃离,但由于信息的缺失,他们并不知道要逃到哪里去。在外星人的强大实力面前,地球上哪里是安全的?狂乱的人们在求生的本能下不顾一切地驾车朝城外开去,逃到哪里都无所谓了,重要的是自己还在逃,还活着!然而,失去了交通指挥,所有的高速公路都堵得水泄不通,整座城市成了一个大停车场。也有的人怀着对未来命运的恐惧,躲在自己家中,囤积起食物和水,希望能够幸运地躲过一劫。不过,这些食物和清水,他们都不会再享受多久了。
    混乱持续到夜里,瘫痪在塞车泥沼中的汽车只多不少,公路上到处都是叫喊声、咒骂声,以及无助的哭泣声。在光之眼睁开的时候,所有的声音都慢慢静了下来。一个接一个的,人们茫然抬头,被天空中如同满月大小的蓝色光环所震摄。
    十几秒之后,空间之门关闭,蓝光迅速消失,夜空中无数惊鸟四散,灰色飞船停在人类目力所不及的数万英尺高空,静静地与夜色溶为一体。
    同一时刻,全球上空所有的飞船都进行了空间转移。在地下指挥所中,彻夜不眠的李华勋中将观察着跳转前后地球表面飞船分布的三维虚拟图像,陷入深思。
    而霍始达此时正在前往基地的巴士中,做着混乱而不连贯的梦。
    次日上午的第二次攻击,将圣何塞市方圆五十英里内所有未能逃离的人类屠杀殆尽。
    攻击结束十分钟后,总统、参谋长联席会,还有国防部其他所有幸存高级将领,进行了紧急磋商。
    攻击结束十五分钟后,所有人一致通过了使用核武的决议,并召来了在空军基地待命的核武器专家组。
    攻击结束二十分钟后,核武器专家组根据洋流和风向等因素,在本土上空的外星飞船中,选择了位于圣何塞,被军方编号为7号的那一艘。跟随总统的武官打开了一个黑色密码箱,核按钮被启动了。
    攻击结束三十分钟后,从加利福尼亚外海升空的核弹在距7号目标不到两百英尺的距离引爆。然而,一张神秘的蓝色光膜在核爆瞬间笼罩住了导弹所在的空间,将这个空间里的所有物质和能量转移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人类的终极反击手段──核武器,也失效了。
    攻击结束六十分钟后,加州军事基地派出了一支两百人的工程兵中队,前往昔日繁华的硅谷──圣塔克拉拉县。出于对核辐射的担心,他们装备了防辐射服,但当进入本来应该已遭受了核冲击的范围之后,他们发现担心是多余的,核爆的所有影响都被干干净净地包在那张光膜里转移到了另一个空间,士兵们根本无需防辐射服的保护。
    唯一要担心的是仍然悬在他们头上的外星飞船,不知何时会再度释出一波精神攻击。这些士兵并不知道MU装备的存在。但幸好,在两次攻击后,国防部作出了相当合理的推测,即,外星飞船的目标仅仅是人口密集的城市。因此,在刚刚受到攻击的圣何塞附近,至少暂时是安全的了。
    工兵们分散到了位于硅谷的各大通讯和电脑公司以及网络中心,寻找作为全球互联网骨干网的大型数据交换机和服务器。他们小心地绕开机房里的血迹和尸体,将所携带来的数据机接驳到那些巨型主机上去。尽管一天一夜没人维护,大多数服务器依旧正常运转着。一组工兵占领了发电厂,以确保所有的电脑得以在今后几天内有正常的能源供给。与此同时,全国各地有十几组这样的工兵中队,分别在互联网各大结点所在的城市执行着相同的任务。
    在中央空调的嗡嗡声中,一名士兵长久凝视着GOOGLE公司里成排成排的大型服务器和路由器。在它们的面板上,表示流量的信号灯以缓慢的频率跳动着。
    当城市一座接一座陷落,人类象麦草一样倒下,整个互联网上的数据流量顿时骤减。尽管互联网还能正常工作,但它就象没有了车辆的公路系统,失去了灵魂。
    时间过得飞快,一个下午就在翻阅资料中过去了。温赉博士和同事们留下了极其丰富的资料,包括大量的第一手实验数据,是霍始达见过最多的。在这些资料中,霍始达发现了很多出色的思路。温赉博士记录下了许多天才的设想,有些被实验所证实,有些还是猜测,但这些闪光的思想对同样处于这个研究领域的霍始达来说,都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深刻的见解往往能令他拍案叫绝。当戈开美出现在门口的时候,霍始达已经对整个MU装备的开发思路有了非常详细的认识。
    “有什么事吗?”他抬起头问。
    戈开美微笑着说:“你太努力了。看看现在几点了?”
    霍始达看看表,已经是晚上6点35分了。不知不觉他已经看了四个小时。他伸了个懒腰说:“没想到这么晚了。呆在地下看不见阳光,都感觉不到时间。”
    “走,我们去吃晚饭吧。我听说这里有几个菜不错。”戈开美说。
    他们上到地面,前往基地外的营区。地面部分的基地正被地平线上最后一丝橙红色的落日余晖所笼罩,房屋的棱角轮廓上映着一片模糊的暗色光泽。从恒温的基地出来,他们立刻感受到寒风带来的凉意,于是加快了步伐。这季节在纽约还是冰天雪地,这里虽然算是南方,也好不了多少。霍始达没带什么衣服,只披了件刚领的有军队标志的黑色皮夹克。戈开美没穿外套,但却似乎不在乎室外的寒冷。她的身体很好,手臂和腿部的线条都显示着每周数小时在健身房锻炼的成果。
    他们绕过几幢砖色的楼房,沿着一条两边种满松树的小路前进。左边是一大片开阔地形,似乎有个机场,右边是一组训练区。训练区的场地后,有一家不大的小餐馆,招牌是用一大块原木刻出来的,上面用蓝漆写着店名“灰鹰”。霍始达和戈开美一推开门,里面暖洋洋的热气就扑面而来。这家餐馆内部都以原木色装饰,墙角一溜摆了许多盆栽。不大的店堂里只有十几张餐桌,已经都坐着顾客,绝大多数是军官。戈开美也没料到这里竟然竟然客满,微微踌躇,就听有人叫霍始达的名字。
    霍始达听见茉莉在招呼他,循声看去,见她在靠窗处的桌边,和另一个军官坐在一起。他们那张桌还有两个空位,茉莉示意他们也坐过去。霍始达发现那个军官的背影有些眼熟。他和戈开美一起穿过坐得满满的店堂,那个军官回头朝他们看看,霍始达这才发现原来是杜马略少校。
    杜马略少校双手从茉莉的手上移开,握着拳头。在霍始达和戈开美没来之前,他似乎一直握着茉莉的手,两人之间的关系好像颇为亲密。茉莉微笑着站起来招呼他们,她穿着一套裁剪合身的湖绿色裙装,身材标致动人。霍始达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茉莉身上多停留了两秒。她的腰部曲线就仿佛一把完美的瓜奈利小提琴,让人兴起演奏的欲望。塔木德经上曾经提到过,有这种美丽身材的女子极适宜生育,将拥有众多的后代。
    戈开美笑着与茉莉打了招呼,在她身边坐下。霍始达在杜马略少校边上坐定,问:“你们认识?”
    “是啊。”戈开美回答,“这家餐馆就是茉莉向我介绍的。”
    穿着灰色衬衫的侍者上来询问他们的菜单,他的胸口别着好几个各种形状的徽章。霍始达翻着他们的菜谱,问:“你们有什么特色菜?”
    “烟熏兔肉,酸甜蘑菇煨鸡,炸三文鱼配洋葱圈,”侍者流利地报着,“还有墨西哥式炖牛肉,就是这位先生点的,今天的牛肉很不错。”
    “我要三文鱼。”戈开美说。
    霍始达看看杜马略盘子里还没怎么动过的牛肉,微微皱了皱眉。大块的牛筋被炖得酥烂,在灯光下微微透明。可口的浓稠酱汁淋满牛肉和作为配菜的土豆,闪烁着令人食欲大动的光泽。
    “我要蘑菇煨鸡好了。”他说。
    侍者又问了他们的饮料,然后离去。霍始达舒了口气。店里的气氛就象华盛顿任何一家普通餐馆,舒适而随意,只除了顾客大多穿着军服这点让人有些不适应。
    “这里平静得不可思议。”他低声说。
    戈开美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有问题吗?”
    “现在不是战争状态吗?为什么人们会这么悠闲?”
    “紧张并不能使我们赢得战争。”杜马略少校说。“职业军人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心态对待危机,轻微的放松能更好调节情绪。”
    “应该说,在平静的表面下隐藏着焦虑和不安。”茉莉说。
    “你怎么知道的?”杜马略注视着茉莉问。
    “凭直觉。”
    少校笑笑,揶揄地说:“看来特别行动局该聘请你当心理顾问。”
    “那样你不就没事做了?”
    “心理顾问?是做什么的?”霍始达问。
    “研究战争双方的心理。”杜马略回答,“我在军方时就是干这个的。即使在高科技战争的今天,判断对方的情绪和心理仍然是预测对手行动的重要步骤。而对于自己人的部队,则要研究内部集体心理在战争中的影响。”
    “真没想到,军方还有这样的工作。”
    杜马略笑着说:“我是马里兰大学的心理学硕士。看不出来吧?”
    “原来我们是同行。”戈开美说。
    “少校,不管怎样你仍然是军人。”茉莉说。她的口气有点生硬。
    他们的菜上来了。霍始达发现茉莉和杜马略之间的关系似乎有些微妙。他尝了口蘑菇,开始把话题岔开去。
    “味道真不错。我喜欢这蘑菇。”
    “我以前常来这里,”杜马略说,“早在这个基地还未充份运作的时候。这里的大厨是当地人,但有几道菜具有非常浓郁的欧洲风味。”
    霍始达又吃了几口,饥饿的感觉被美味冲得无影无踪。他轻轻啜了口冰水,装做漫不经心地问:
    “对了,那个弥赛亚,他是谁?”
    杜马略少校忽然一脸惊讶:“你是怎么知道弥赛亚的?这是绝密!”
    “呃,不是李中将提起的吗?今天上午,我快离开那个大房间的时候。对了,你那时也在。”
    “不可能!他绝对没说过那个。”
    这是否是他为了不泄密而做的掩饰?霍始达困惑地想。其实无论如何,少校没有理由装做没听见。那时他就坐在李华勋中将身旁。
    “好吧,假如这是军事机密,那么我可能还不够级别。”霍始达故作轻松地耸耸肩。
    杜马略并没有因此就受激:“是的。不过你可以放心,前CIA下属国家计算机安全中心的所有专家都已出动,相信弥赛亚很快就会复活,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的。”
    霍始达的困惑更深,虽然知道无法再问到什么,他还是不甘心地说:“复活?”
    “先生们,在餐桌上就不要谈公事了吧。”茉莉微微皱眉地说,“我有点头痛了。”
    “怎么了?是早上受了影响吗?”杜马略少校担心地问。
    “是否找医生看看?”霍始达建议。
    “基地所有的医生现在都坐在这张台子边上。”茉莉说,“不,不用为我担心。我只是对紧张的工作过分敏感罢了。可能上午忘记及时佩戴MU装备有所影响,但没什么大问题。”
    霍始达对此有所同感。他心不在焉地吃着盘子里的鸡,回想着一天来的经历,似乎还能逼真的回忆起早上脑袋里的隐隐涨痛。
    “对了,万一外星人现在攻击呢?”他忧心忡忡地问。“MU装备都在基地里。我们该怎么办?”
    “你可以放心。”杜马略说,“短时间内它们应该不会再攻击了。”
    “这是作为心理专家的解释?”戈开美问。
    “不。事实上,目前外星人的攻击是有规律的。它们的目标集中在人口密集的城市。今天哥伦比亚受攻击后,我们附近已经没有人口在20万以上的城市了。而全世界50万人口以上的中型城市还为数众多。在这些城市没有受到攻击之前,我们是安全的。所幸它们没有攻击我们的侦察卫星,因此我们还能比较正确地判断世界各地的局势。”
    另三人都松了口气。这的确是一个好消息,虽然背后隐藏的暗示仍然令人隐隐不安。
    “令人放心不少。抱歉,我想先回去休息了。”茉莉推开没动过多少的食物,站了起来。
    “我陪你回去。”杜马略说,“等我结账。”
    “不用了。我一个人就行。”
    茉莉拿起外套,忽然朝霍始达微微一笑:“霍医生,明天上午你有空吗?基地的浸信教堂将有一场例行礼拜。假如你不熟悉路的话,我可以带你去。”
    霍始达犹豫起来,看了一眼杜马略。后者的脸色不太好。他正不知该如何答复,戈开美满脸歉意地说:“茉莉,恐怕不行。虽然明天是礼拜天,但你知道,现在是紧急状态,我们有很多事要做。明天我们还要进行人体实验。”
    “没关系。我明天礼拜结束后也会回基地办公室。”茉莉从手提包里取出一份小折页递给霍始达,“这里有时间和地点。假如你有空的话。”
    霍始达接过折页,杜马略已经匆匆在账台刷了卡,追着茉莉出了餐厅。
    “我瞄见少校手里一直攥着个红色的小方盒子。”戈开美微笑着叹气,“希望他们没事。你不尝尝这里的冰淇淋么?”
    南德之夜,在满月中分外开阔、

    温柔,像儿时的童话重又讲起。

    从钟楼上,一串串钟声沉重地跌落,

    跌进夜的深渊,就像沉入海底——

    随后是沙沙的足音和巡夜人的一声

    呼唤,霎时间沉默变得更加空虚;

    这当儿一把提琴(上帝知道在何处)

    苏醒过来,悠悠然开始述说:

    一位金发少女……

    ──选自Rilke诗集

  • # 7

    第七章:自我人格

    广林居士 Fri, 19 Jun 2009 02:32:11 +0000

    [i=s] 本帖最后由 广林居士 于 2009-6-19 02:38 编辑

    第七章:自我人格

    ChapterⅦ:Experiment

    霍始达早早起床,梳洗完毕。这是他作为多年外科医生的习惯,因为手术一般总在早上9点进行,而之前还有一大堆准备工作要做。但今天当他坐在床上,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和工作,不禁心头一阵茫然。
    距离和戈开美一起工作的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霍始达到自动售货机买了一点薯片和巧克力当早餐,摸卡的时候带出了茉莉昨晚给他的折页。
    那个小教堂原来离公寓楼很近。他按地图摸索到那里,小教堂坐落在一片树林中,边上的停车场已经快满了。霍始达走过草坪,清凉的风让他精神一振。草地边上的灌木丛中露出白色的小花苞,在二月寒冷的空气中有些反常。他无声地推开门,牧师的声音从祈祷厅里传出来。早上8点的第一场礼拜已经开始了。
    霍始达站在走廊里,犹豫着要不要走进去。他看见茉莉坐在前排,目光虔诚。在座的大多数是军人,个个表情肃穆。霍始达听见牧师念了几节启示录,然后开始引用约伯记中的话。
    他静静地站了片刻,返身走出教堂。
    来到实验室的时候,还是比原定时间提早了。霍始达准备到自己的办公室去继续阅读剩下的文献,但当他进入大实验室的时候,发现戈开美博士一手拿着个相片框,另一手不停抹着眼睛。
    “对不起。”霍始达笨拙地说。
    “不不,没什么。”戈开美抽了抽鼻子,叹着气把相片框放回桌上。“我没事。”
    霍始达看见那张照片上是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褐色的头发,和戈开美一样的蓝色眼睛,咧嘴大笑着。
    “你的女儿?”
    “是的。”戈开美凝视着照片说,“那天,我的前夫带她去迈阿密的迪斯尼世界玩。”
    她叹了口气,说:“小天使……”
    霍始达无言地站在一旁,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抱歉,我耽误工作了。”戈开美说,“等我一下,马上就好。”
    她走进洗手间简短地补了补妆,回来的时候已经看不出任何悲伤的迹象。
    “等一会儿实验对象就会来报到。”戈开美整理出一叠资料给霍始达,“这是机器的操作手册,不过我想你以前应该用过类似的设备。”
    “没错。”霍始达翻了翻资料,随口答应。
    “初次接受实验的人可能会紧张,这对实验结果会有很大影响,必须先安慰实验者的情绪。”
    “会对他的身体造成伤害吗?”
    “不会,这是纯精神层面的。”
    霍始达点点头:“我来说好了。每次手术前我都得这么干。”
    门铃响了。通话器里传出了个声音:“这里是MU研发组?我是志愿者,前来报到。”
    霍始达觉得那个声音有点熟,打开门后却见到一个陌生的男子站在外面。他和霍始达差不多高,剃了个光头,身形壮硕,发达的肌肉把衬衫撑得满满的。
    “霍医生!是你啊!”那人说,脸上露出激动的表情。
    霍始达皱皱眉头,他实在不记得见过这个男子。
    “是我啊,我是杜朗。你不记得了?那个轮胎人?”
    “啊!是你!你还好吗?”霍始达叫了起来,惊喜地上下打量着对方。杜朗是他在外星人进攻后见到的第一个幸存者,自从在成为死城的华盛顿见过一面后,他们就还未联系过。
    “还过得去。你看上去也不错啊。”
    “你怎么会来参加这个实验的?”霍始达问,“你是士兵?”
    “不是。”杜朗跟着霍始达走进实验室,“我和其他人被他们转移到这里后,有个姓南的军官来我们中间徵求志愿者。”
    “我还以为他们会派士兵来。”
    “士兵们有其他任务。”戈开美加入了他们的谈话,“我是戈博士,你好。始达,你该知道,在全国范围内死了这么多人,虽然现在还算冬天,但如果不及时处理尸体的话,会有什么后果。”
    “……瘟疫。”
    “当然。陆军基本上已经全部出动,就地焚化各市的尸体。”
    霍始达瞬间想到了自己在马里兰的家,心里空空的,仿佛失落了什么。
    “虽然我不明白是什么实验,可看见你在我就放心了。”杜朗说,“霍医生,我该怎么做?”
    “呃,先把你的志愿书的复印件给我吧。”戈开美说,“霍医生会安排你完成准备工作。放心,这不是什么危险的实验。”
    “没错。”霍始达尽量露出一个微笑,“你准备好了吗?”
    “早就准备好了。”杜朗咕哝道,“医生,你该知道,在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准备好了。”
    霍始达一愣,缓缓地说:“我不知道你是抱着什么想法接受了南中校的征招。我不想猜测。不过你放心吧,这个实验的的确确不会对你的身体产生什么影响,最多情绪会有些不适。但假如你真的是带着自暴自弃的念头,我会要求换人……”
    “没事,医生。”杜朗打断了他,“真的。”
    霍始达盯着他无奈的眼神,叹了口气。
    戈开美突然笑了起来:“你们太严肃了。”她说,“听着,我大概能猜到你们说的是什么,不管你们怎么想,我希望你们和我一起完成这个实验,好吗?我们的研究工作或许能够拯救无数人的生命。每个人都有权,不,都必须不惜一切代价生存下去。”
    “我明白”杜朗冲她一笑:“你和霍医生都是好人。”
    霍始达阴着脸,带杜朗来到仪器前,让他坐在圆筒形透明容器中的座椅上。他用酒精给杜朗的头皮消了毒,然后用脱脂绵蘸上导电溶液,涂在头部16个金氏点上。最后把一大串电极挨个儿贴好,用医用胶带固定。
    “我先试一下机器,可能有轻微的刺痛,这是正常的。正式开始的时候不会有感觉。”他对杜朗解释了几句,然后开始调整电位。
    在霍始达忙碌的时候,一个军官给戈开美送来了张光盘。“韦达昂少校命我送来这个。”他说,然后敬了个礼便离开。
    戈开美隔着玻璃,高兴地朝霍始达扬了扬光盘:“攻击数据全记录来了。”
    霍始达来到隔壁控制室,看着她把光盘放进电脑。一想到这小小一片光盘上就存储着毁灭地球上三分之二人口的攻击力,他的心里就有些异样。这种感觉就象学生时代参观封锁着天花病毒的实验室。
    “接下来做什么?直接向他灌输这些数据?”霍始达问,“我们能保证完全控制影响范围吗?”
    “当然能。”戈开美说,“不过首先得采样他的基本数据。”
    她拿起麦克风:“杜先生?听得见吗?”
    隔着大幅玻璃,坐在透明圆筒里的杜朗朝他们小心地点点头,生怕头上的电线勾到什么。
    “很好。”戈开美说,“在实验过程中,仪器中会不时发出一些光,请不要让它影响你的思维。你可以闭上眼睛。接下来我们要先测量一下你的基本情绪模式。下面我说一些情景或事件,如果你有相应的经历,就回想一下这段经历,如果没有,那么就设身处地想一下在那种情况下你会怎么反应,好吗?”
    杜朗又点了点头。
    “好。我们开始。”戈开美回头对霍始达说,“你来记录数据。”
    她拿起拍纸簿,对着麦克风念道:“首先,请尽量放松意念,什么也不要想。假如你参加过禅宗训练班或者瑜珈课,可以按照他们的方法冥想。一,二,三,开始。”
    在和他们一墙之隔的实验室里,杜朗面无表情地坐在仪器中。一道蓝色的光环贴着圆筒形的器壁自上至下缓缓移动,这是在对微弱电磁场进行扫描。很多病人对霍始达说感觉象在做CT扫描,但事实上它们的工作原理完全不同。还曾经有人开玩笑地说这道光的颜色和速度让他觉得象是坐在扫描仪里。
    “怎么样?”戈开美问。
    “不错。”霍始达看着电脑屏幕上逐渐完整的伪彩色三维立体点阵,“平稳,没有大的峰值。”
    戈开美笑了起来,“这只能说明他的脑波平稳。你还没把图像经过重要的转换步骤呢。”
    她指给他看几组按钮,霍始达按她说的操作,只见图像一遍遍地刷新出不同的色彩和密度分布,生成七八组不同的分布图和数十条曲线。
    “太神奇了。”霍始达读着屏幕上的说明,“这是分离出的正交情绪?是你们自己开发的软件?”
    “不是所有的正交分量。我们的工作还不完善。”戈开美耸耸肩,指着一条曲线上几个明显的波谷,“这里有几个不稳点。”
    “这条曲线代表什么?”
    “抱歉,我不知道。”
    “嗯?”
    “理论上说,每条曲线都代表几个相互联系的正交分量的耦合。我们分离出了这些数据,但并不是所有的数字都得到了解释。”
    “那么这几个点对实验有影响吗?”
    “会有些小影响,但不要紧。”戈开美摇着头说,“其实,绝大多数人的情绪深处都有几个不稳点。”
    “明白了。”
    戈开美的视线回到拍纸簿上,继续对着麦克风念:“好的。现在,请回忆你吃过的最可口的食物,想象你正在大快朵颐,你最喜欢的肉类或蔬菜,还有甜点,都堆放在你的面前。”
    蓝色的光环再度移动。霍始达看见杜朗的喉结上下移动,就忍不住想笑。这真是古怪的实验。
    第二组图像出来了。在新的分布图上出现了几个显著的红色和黄色斑点。
    “怎么样?”霍始达问。
    “非常好。很典型的模式。”戈开美回答。
    霍始达留意了一下那条最开始出现过不稳点的曲线,那几个波谷现在小了不少。看来戈开美说得对,的确没有太大影响。
    戈开美拿起麦克风,继续念:“很好。现在,请想象你在体育比赛中,橄榄球、篮球、或者棒球,你最拿手的项目。在最后的时刻,你的出色发挥为你们队得到了关键一分。你们赢了,所有的队员和观众都向你欢呼。”
    在这一次的图像里,模式的分布改变了不少。霍始达仔细观察着各处细节,开始渐渐能把它们的隐式含义和显式表现联系起来。
    “好。现在,请想象你的亲人去世了……”
    霍始达惊讶地抬头,他差点想阻止戈开美,但很快意识到这是实验中重要的一部分。戈开美似乎也注意到了她手中的词句可能有些不妥,这些是在外星人出现前早就写好的,放在以前并没有这么令人敏感。她的声音略微一滞,还是念了下去。
    “……最亲密的人,父亲、母亲、妻子、丈夫、儿女、朋友……你非常悲伤。你在葬礼上。你站在墓穴边,听着牧师或神父的祈祷。”
    霍始达握紧拳头,紧紧盯着杜朗,生怕他有什么异常反应。出乎他意料的是,杜朗似乎非常平静,一直闭着眼睛,脸上毫无表情。
    但仪器却出卖了他。这次分离出的图像有着巨大起伏的显著色块,象一团团炽烈跳动的火焰,几条曲线上下颠簸,凌乱不堪。在原来那几个不稳点的位置,波谷几乎超出了图像显示的范围。
    戈开美瞧着图像,摇了摇头。她往后翻动手里的本子,跳过几页,放慢语速念道:“好的。现在来想些别的。回想一下你的第一次性经验,或者最美好的一次,最难忘的。想象那些美妙的细节。”
    霍始达蹇起眉头,哭笑不得。他无法想象杜朗此时的情绪变化。戈开美看见他的表情,朝他做了个鬼脸。他朝隔壁看看,发现杜朗还是闭着眼睛,但有些忸怩地舔舔嘴唇,脸上微微发红。
    至少他暂时不再去想那些痛苦的经历了,霍始达想着,松了口气。
    “很好,接下来,想象你非常生气。你最愤怒的经历。你的新车被人撞了,你被老板炒鱿鱼,你在路上被抢劫……”
    “现在回忆你最焦急期待的时候,等待女友赴约,希望你支持的球队进球……”
    “现在回想你最喜欢的音乐,在想象中哼出这支曲子……”
    “现在想象你很恐惧……”
    戈开美读了十几段类似的文字,终于停了下来:“很好,杜先生,谢谢你的合作。第一步已经完成,你可以稍微休息一下。”
    她看看电脑:“都记录下来了?”
    “是的。”霍始达手忙脚乱地回答。
    “好。”戈开美开始从浏览光盘上的资料。那是一个600多兆的巨大文件,戈开美稍稍犹豫了下,觉得还是把它复制到硬盘上的好。
    “这是韦达昂少校的成果?”霍始达问。
    “没错。我听说在CIA的时候,他就是电子信息系统的专家。”戈开美瞧着缓慢的文件复制进程说,“据说在最近一次美俄电子战中他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哦,这么厉害……”
    “你可别小看这个基地里的人。能够加入特别行动局的都是国防部,FBI,还有CIA三方面的精锐力量。”
    霍始达想到昨天杜马略的自我介绍,若有所思。“那么南季森中校呢?他原来是哪里的?”
    “你以为我是情报局长啊。我只知道他负责基地人员管理方面的工作,到各地招揽科学家和特殊人才就是他的负责范围之一。对了,这几天他还在不断为我们寻找新的小组成员。”
    “你是说还会有人加入?”
    “我们小组鼎盛时期有7个人。目前局势危险,研究者越多越好啊。”
    “也对。”霍始达提醒戈开美,“拷贝完了。接下来该怎么做?”
    戈开美沉思片刻,说:“首先要保证它不会令实验者死亡。”
    “降低幅度?”
    “嗯。另外,一有异常情况就立刻终止。”
    霍始达完全同意她的提议,他对杜朗仍然有些许担心。他回忆起在华盛顿遇见杜朗的时候,这个裹在卡通装里的男子和自己一样遭受着失去亲人朋友的重大打击,流露出自杀的愿望。虽然霍始达不承认自己是严格意义上的教徒,但就算站在医生的立场,他也坚决反对任何自杀的举动。杜朗在自暴自弃的心理下成为实验者,却与自己再次见面,实在是巧合。如果这个世界有上帝,这一定是上帝的安排。霍始达暗暗下了决心,不能让杜朗在实验中受到伤害。
    戈开美调校着复杂的软件,皱眉说:“有点麻烦。”
    “怎么?”
    “有几个地方无法模拟。极高的频率,超过了机器的设计范围。”
    “怎么会?这种设备的动态范围应该能概括所有的脑波频段还绰绰有余啊。”
    “可我们要模拟的并不是人的脑波,不是吗?”戈开美说,“不过,这些片段都出现在攻击中后期,我们可以先做前半段。”
    “也只能这样了。”
    戈开美打开麦克风,再次确认杜朗的状态:“杜先生,我们要开始第二阶段的实验了。我不会再读任何提示,你只要保持放松就可以了。好吗?”
    仪器中的杜朗点点头。霍始达回到自己的岗位,朝戈开美做了个手势,表示自己也准备好了。
    “好。”戈开美深吸一口气,启动程序。“开始──”
    黑色和蓝色的火焰在电脑屏幕上跳跃。脑部的色彩剧烈抖动,如同被水面上搅乱的油膜。霍始达瞪大了眼睛。他看见杜朗的双手紧紧抓住椅子的扶手,脸上的肌肉微微颤抖,露出痛苦的表情。
    “快停下!”霍始达叫起来。
    他伸出的手被戈开美拦住。镇定自若的女博士冷冷地说:“他在尽力支持。还撑得住。”
    杜朗的下颌缓缓左右移动,让人怀疑他这么用力,是否会把牙齿磨碎。额头上凝出的汗珠在上下扫描的蓝色光芒中象地狱里的珍珠。
    霍始达的心砰砰直跳,虽然模拟攻击的范围只局限于那台仪器的圆形空间中,但他仿佛也能感受到那种痛楚。他担心地看了一眼正在记录中的脑波数据,发现在那十几条剧烈抖动的数值曲线中,那几个不稳点赫然已经突破了显示尺度的最低限,仿佛是开了一个无限深的井,看不到底。
    在一瞬间,霍始达领悟到了它们的含义。
    他猛地回头,就在同时,杜朗一直紧闭着的眼睛疾速睁开,与他四目相对。
    巨大的浪头向他迎面涌来。那是深深的悲哀,对自己生命的悲哀。包含在杜朗眼神中的无限悲哀使霍始达透不过气来。那个眼神使他立刻想起沙璃疯狂地锯开自己颅骨的时刻。同样的眼神。一种巨大的压迫感将霍始达笼罩起来。他意识到,有事要发生了。
    我要去死。霍始达听见杜朗的声音说。我要去死。
    “不!停下!快停止!”他大喊起来,扑到戈开美的电脑前,飞速按下终止键。
    该死,没有反应。
    戈开美吃惊地看着他跌跌撞撞地冲过来,一路上扫下无数文件资料,把键盘敲得啪啪响。霍始达抬头厉声喝道:“怎么停止?”
    戈开美骇然回答:“必须等一个完整扫描周期──”
    霍始达扭头看去,那道蓝色的光环正缓缓下降,起码再过十五秒后才能降到底。而在容器内部,杜朗缓慢但坚决地一头撞在结实的玻璃壁上。一朵红色的花顿时在透明的圆壁上绽开。
    “不────!”
    霍始达狂冲出去,摸到仪器上的安全掣,奋力拉开门。杜朗软软地倒了出来,而同一时刻,那种熟悉的狂乱音乐也象从敞开的地狱大门中飞涌而出,灌入霍始达的脑海。他咬紧牙,以自己也感到惊讶的力量把杜朗拖了出来,一脚蹬上门,把那个可怕的无形魔鬼再度关了回去。
    “他,他怎么样?”戈开美跑了出来,结结巴巴地问。
    霍始达让杜朗平躺在地上,检查他的额头,然后摸了摸颈动脉。
    “晕过去了。还好。”
    “可这些血──”
    “是电极把皮割破了。”霍始达松了口气,“假如是他有意把自己给撞晕,那他可够聪明的。”
    戈开美苦笑着说:“看来我们的实验无法进行下去了。”
    霍始达猛地回头盯着她,大声叫道:“他都快死了,你还想着实验!”
    “……对不起……”戈开美慌忙说。
    霍始达意识道自己的语气不善,摇了摇头:“算了,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不该为了这个向你发火的。”
    “我去打电话找茉莉来。”戈开美返身走回控制间,“教堂的礼拜应该结束了。”
    霍始达疲惫地坐在地上,心里沉甸甸的。在茉莉和她的急救包没来之前,他只好暂时用大腿垫高杜朗的头,并用手指压迫着他头侧的大血管。
    就在这时,警报响了起来。
    “各单位注意!在基地上空发现外星人飞船,请作好紧急防御准备!这不是演习!重复一遍,在基地上空发现外星人飞船,请作好紧急防御准备!”
    它们又来了!
    为什么?霍始达清楚地记得昨晚杜马略的话。基地附近已经没有大中型城市,他们不该这么快受到攻击的。
    但现在显然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跳了起来,半掮半架地把昏迷中的杜朗扶到隔壁坐下。
    戈开美从办公室里冲出来,手里拿着两个MU头盔,把其中一个扔给他:“我帮你把它拿出来了。”
    “还少一个!”霍始达微一迟疑,转手把头盔戴在杜朗头上。
    “你干什么?”戈开美已经打开自己的MU装备,不满地看着他。
    霍始达避开她的目光:“我打电话给南中校让他再送一个来。”
    戈开美又好气又好笑地说:“大英雄!别忘了我们这里就是研发MU装备的本部!”
    她打开墙角的一个柜子,里面一排排赫然是十几个MU装备。戈开美随后拿了一个扔给他,这时她看见自己头盔内部的红色二极管开始闪烁起来。
    “快!”她叫道。
    霍始达的头一阵发涨。在攻击开始的一瞬间,他听见无数声音象海潮一样把自己吞没。他的手一抖,没有接住戈开美扔过来的MU装备。
    头盔“啪”地一声掉在地上,飞出几片碎片。
    他错了。
    他以为自己对攻击已经有了经验,至少能够短暂抵抗片刻,可他错了。
    无数声音和色彩汇聚成的潮水汹涌而来,铺天盖地。在下一瞬间,他的全身已经沉入嘈杂意识的无限深渊。对外界的感觉似乎都被封闭了,感觉不到实验室中的一切。他的平衡感也在渐渐远离,如在云端。他好像跌倒了,但他不能肯定,因为痛觉还在神经中传递时就被掐灭。他感觉自己飘了起来。
    在宏大的音乐中,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这是一种古怪的感觉。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话,但他全然无法明白话的含义。
    “是的,我看见你了。我看见你们了。”他的声音在脑中说。
    这个情形就仿佛是脑海中的一片区域具有了自己的独立意识。这是霍始达所熟悉的病症:精神分裂。
    我开始精神分裂了。他想。原来那些患者的感觉是这样的。真是独特的体验。这个正在思考的他和在背景音乐中庄严朗诵的他同时被霍始达所感受到。这两个都是他自己。两个他相互感知,仿佛面对面的镜像。
    然后第三个他出现,朝天空伸出双手:“阿琳……阿琳……”
    阿琳的声音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你找到我了。”
    赞歌声起。哈里路亚。哈里路亚。
    “来吧。”阿琳说。她的脸在一片光明中显现,如同燃烧的云。
    第二个他拉着阿琳缓缓上升。第一个他却一点点滑下黑暗的深渊,坠入心理曲线上无限深的势阱。我要裂开了,他想。在那一瞬间,第二个他感知到一片光芒的海洋,无数散发着光芒的气团缀满巨大的空间,象是沾满了露水的蜘蛛网。
    是天使吗?
    “炽天使。纯净光明的存在。”阿琳象贝雅德丽采一样引导他上升,“我们的唯一使命就是歌颂神,无止无休。”
    “砰”的一声,他的头骨发出奇怪的声音。
    一切中心之中心,核仁之核仁,

    自成一统、甘美无比的扁桃——

    直到一切星辰的这一切

    就是你的果肉:请接受我的膜拜。

    哦你感到你已一无牵挂;

    你的果皮达到了无限,

    那里正有浓郁的果酱在凝聚,

    而外面是一个光体在帮忙,

    因为高高在上是你的太阳

    在圆满而炽热地旋转。

    但你身上却已开始长出

    比太阳更高的东西。

    ──选自Rilke诗集

  • # 8

    第八章:弥赛亚复活

    广林居士 Fri, 19 Jun 2009 02:40:13 +0000

    第八章:弥赛亚复活

    ChapterⅧ:World Wide Web

    一部分感觉开始回到他的身上来。他的眼睛看不到东西,耳朵里除了明显变轻的音乐外,还有一阵阵嗡嗡声,外带单调的机械振动。
    “喀。喀。喀。”
    他的意识逐渐恢复,眼前一个红点闪烁着。那是什么?他的记忆一片空白。
    过了一会儿,他想起来了。那是MU装备里的指示灯。他想摸摸自己的头,却举不动手。但视觉还是逐渐清晰起来。戈开美焦急的脸出现在视野中。看到他醒过来,她大大松了口气。
    “我的头……”霍始达迷迷糊糊地说。
    “抱歉把你弄疼了,我想我是太用力了。”戈开美扶着他的头盔略微转了转,“感觉好点了吗?”
    霍始达闭上眼睛做了几个深呼吸。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周围的景物都恢复了清晰。他正躺在戈开美怀里,头顶和眉毛上方被头盔撞得隐隐作痛。
    “我没事。”他疲惫地说,“杜朗呢?”
    “他醒过来了。”戈开美微微笑着,替他拨开被冷汗打湿的头发,于是霍始达看见了杜朗。他斜靠在椅子背上,朝这里挥了挥手。
    “你吓了我一大跳。”戈开美轻叹,“记住,以后别这样了。”
    “我会多练接球的。”霍始达含糊地说。
    “我不是说这个。”戈开美的脸凑近他,“自己的生命是最重要的,明白吗?假如在两个人中你只能救一个人,那就救自己,听见了吗?”
    戈开美的眼神锋利。她是认真的。霍始达叹了口气,说:“如果是你的女儿呢?”
    戈开美的脸沉了下来。霍始达觉得自己好像说错话了。
    “即使是在我和我的女儿之间选择,我也会这么做。”她用只有他们俩才能听见的声音说。
    霍始达避开戈开美的目光,在她的搀扶下慢慢站了起来。
    攻击还在继续。MU装备不断发出嗡嗡声,但应该只是他耳鸣产生的幻觉,因为上次MU装备运行的时候是无声的。MU的噪音和精神攻击的噪音混合在一起,忽远忽近,好像另一个他一会儿飞到天花板上,一会儿又重重压回到他身上。霍始达走了几步,胸口一阵烦闷。
    “茉莉呢?”他问戈开美。
    “应该在医务室避难吧。”
    霍始达推开门,急急地冲了出去,留下在背后惊诧不已的戈开美。
    电梯在紧急状态下被封锁了,他掉头奔向救生梯。走廊中的日光灯随音乐的节奏闪烁着,把所有的东西照得影影绰绰。他在光影变幻空无一人的走廊里奔跑,一口气跑到基地医院。
    没人。茉莉不在那里。
    一股熟悉的感觉涌上他的心头。他听见茉莉喃喃祈祷的声音。
    “……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凶恶……”
    声音从楼下传来。霍始达跟着它匆匆穿梭在混乱的空间里。
    茉莉不在医院。一定有什么事发生了,但会是什么呢?他一边想一边奔跑,忽然胸口一阵恶心。他冲进最近的洗手间,干呕了一阵,却什么也没呕出来。恶心和烦闷在他的体内盘踞纠缠。
    在洗手间的镜子里,另一个他苍白的眼神死死盯着自己,仿佛在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如果刚才和阿琳一起走,是否会成为一个美满的结局?
    霍始达叹了口气,离开洗手间,继续寻找。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只是在一股奇怪的焦躁情绪下不由自主地奔跑,奔跑。
    直到他在一个会议室里看见茉莉后停下脚步,胸腔内才开始感觉到火烧火燎的空气。
    茉莉的身前躺着三个军官,她正在照料他们。霍始达走近她身边,问:“怎么回事?要帮忙吗?”
    茉莉的声音在嗡嗡声中听不真切:“他们昏过去了。”
    “受攻击?”那三个军官的头上还戴着MU头盔,按理不该有事。况且他们现在也没有出现被攻击的现象。霍始达上前翻开其中一人的眼皮检查了一下,见那名军官的眼睛不断朝上翻,象是间歇性的痉挛。
    “MU的副作用。”戈开美不知何时跟了过来。
    “博士,你来得正好。”茉莉说,“我们该怎么办?关闭他们的MU装备?”
    “如果不关闭,他们会成为白痴,如果关闭,他们会死亡。”戈开美摇头,“你说该怎么办?”
    茉莉沉默了片刻,伸手去关其中一人的MU装备。戈开美一把抓住她,厉声说:“茉莉!你在做什么?你没有这个权力!”
    “这样下去,每个人迟早都会被MU的副作用吞噬。”茉莉平静地说,“或许关了更好。”
    真的吗?霍始达想。
    戈开美和茉莉对峙着,这时南季森架着第四名昏厥者匆匆进了会议室。
    “这个临时护理处快容不下了。”南季森皱眉说。
    “秦赛力教授?”霍始达难以置信地叫起来。
    “你认识他?”南季森的眼中闪过一丝光。
    “前两天他在新闻里出现过。他不是物理学家么?”
    “是的,他是被请来完成‘羔羊之血’的。”南季森叹道,“伟大的头脑陷入疯狂是世上最令人惋惜的事。”
    “情况开始恶化了。”戈开美说,“他们是否提早打开了MU装备?不该这么快出现副作用的。”
    “我和他们一起打开的。”南季森说,“那时候我们正在隔壁开会。每个人的抗性似乎都不一样,发作时间有长有短。”
    “或许下一刻就轮到我们了。”茉莉冷冷地说。
    南季森中校摇了摇头,低声说:“如果哪一天我也变成这样,你们就干脆让我去死好了。”
    霍始达还在不断检查那几个失去意识的军官,他们的飞速颤动的眼球上,虹膜泛着奇怪的色彩,仿佛是他在刚才的恶梦里见到的。霍始达定了定神,再次检查,那些古怪的色彩律动却又消失了。是他的幻觉吗?
    他忽然回想起戈开美曾提到以前那些被MU装备反噬的人。
    “戈博士,你好像说过MU的副作用是导致精神分裂?但他们现在只是晕过去而已。”
    “是的。我猜想晕厥是是精神攻击和MU装备的双重力量所导致的。不管怎么说,快速眼动是MU副作用的一个标志。”
    霍始达沉吟着说:“我能检查一下以前MU装备的受害者吗?”
    “可以。我会帮你安排。”戈开美说,“新墨西哥那种荒凉的地方肯定没有受到攻击。”
    “好极了。”霍始达点头,“等攻击停止我们立刻开始。”
    仿佛是故意安排的巧合,霍始达头盔内的红灯在他说完后停止了闪烁。令人心烦意乱的嗡嗡声也跟着安静了下来。茉莉古怪地盯着他直看,仿佛觉得他身上有什么魔力似的。
    攻击停止了。整个世界静得可怕。
    这一次全世界又死了多少人?霍始达暗自想着。
    他们头顶上的日光灯恢复了正常。南季森第一个关闭了自己的MU装备,其余人也立刻照着做了。茉莉默默地帮秦教授和另三个昏过去的军官脱下头盔,南季森抱着一丝希望俯近教授,轻轻喊他的名字:“秦教授?”
    秦赛力教授浑身一颤,缓缓睁开眼睛,恍若从梦中醒来。他的视线聚焦在眼前一英尺处,对南中校在他眼前晃动的手不闻不问。
    “秦教授?没事吧?”南季森不死心地叫着。
    突然间,眼神呆滞的教授用尖锐的假声开始唱起歌来,把所有人吓了一跳。
    “My Bonnie lies over the ocean~~~
    My Bonnie lies over the sea~~~
    My Bonnie lies over the ocean~~~
    Please bring back my Bonnie to me~~~”
    南季森忧心忡忡地看着他,长长叹了口气。
    情况比料想中的还要严重。除了这个楼层的四名患者,几乎每层都有人受到MU的副作用侵蚀。整个基地中有二十六人陷入白痴一样的状态。
    MU装备的副作用的机制是什么?霍始达苦苦思考着,却依然找不到答案。
    他们把所有的患者都集中到了地下六楼的一个大厅,等待李中将的最后决定,是将患者留在基地,还是送往其他地方。霍始达和戈开美挨个检查所有患者,茉莉则担负起了照顾他们的重任。当她挨个儿给他们注射完镇定剂后,额头上已经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正当他们在忙碌的时候,韦达昂少校一阵风般地冲了进来,手上举着一叠纸。
    “总算找到你们了,戈博士,霍博士。”他嚷道,“快看一下这是什么。”
    戈开美从一名不断摇摆脑袋的军官身边站起来,接过纸看了几眼:“是脑电图?大约60%α波和20%β波的混合。”
    “对不起,能不能请你换个比较通俗的说法?我对你们的领域可是门外汉。”
    霍始达凑过来看了看。那不是普通用来记录脑电图的专用纸,但上面的峰线却的确是典型的脑波。
    “呃,这表示被测者正处于较深的睡眠中。”
    韦达昂兴奋地搓着手:“太好了!和我想的一样!──能否再请教一下,你能看出它是否在做梦吗?”
    “它?”霍始达奇怪地问。
    “喔,这不重要。你能看出来吗?”
    戈开美摇摇头:“很难说。似乎正在向浅睡过渡,可能没有做梦。”
    “好。太谢谢了。”
    “这是谁的脑电图?MU的受害者?”霍始达总算逮到问的机会。
    “不,这是来自硅谷的美妙旋律。”韦达昂神秘地一笑,“再见,两位。”
    “什么意思?”望着他匆匆离去,霍始达皱眉问。
    “不清楚。不过,”戈开美说,“在和军方合作的这几年中,我已经学会了隐藏自己的好奇心。”
    霍始达觉得她是在暗示他的行为出格。他对军队和政治之类的事情有着本能般的厌恶。于是他选择了沉默,以继续工作来回避戈开美咄咄逼人的语气。呆在一个制度化的地方实在不符合他的个性。要不是处于现在的局势,霍始达的一生将绝不会和军事搭上关系。
    他埋头检查病人,可戈开美却似乎还想和他说下去。
    “霍医生,你是否觉得我很冷酷?”静默了片刻后,她的声音在轻轻叹息,“对不起……有些话我可能说得太过火了。”
    “噢,不,你完全不用为刚才的话道歉。”
    “我是指……在外星人进攻时,我对你说的那些话。请别放在心上,把它们都忘了吧。我都不知道我当时为什么会那样说。我无法控制自己。”
    霍始达微笑着耸耸肩:“你说了什么?我完全不记得。”
    “那就好。谢谢你。”戈开美松开蹙着的眉头,朝他笑笑,回到工作上去。
    不,我永远不会忘记。霍始达看着她的背影,阴郁地想。
    “各单位注意,各单位注意。”
    安装在大厅天花板上的扩音器再度响起的时候,霍始达和戈开美同时神经质地跳了起来。
    还好,不是另一次攻击的警报。
    “请所有拥有Internet访问权限的人员立刻打开电脑,”李将军的声音在大厅中嗡嗡响着,“浏览,下载,发邮件,玩游戏,干什么都好,确保你的终端不停地访问整个Internet。这是命令,请持续执行直至另外通知。重复一遍,请请所有拥有Internet访问权限的人员立刻打开电脑……”
    霍始达刚想问这个古怪的命令又是什么意思,立刻想起了戈开美的话。他咕哝了一句:“真是莫名其妙的命令。”
    “照着执行吧。”戈开美说。
    整个军方的网络和Internet是两套独立的网络系统。基地内大多数的电脑终端都只能连接到位于底下九楼的中央主机,但霍始达和戈开美的电脑由于研究需要,能够访问Internet。他们将病人方面的事务暂时托付给茉莉,回到MU装备研发办公室。
    “杜朗呢?”霍始达忽然想起一直没见到他的朋友。
    “可能自己回去了吧。”戈开美说,“当时你紧张兮兮的冲出去,我赶紧跟着你,没留意他。我们还是赶快执行李中将的奇怪命令要紧。”
    霍始达点头同意。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在Linux下打开Netscape,开始上网。
    看着弹出的窗口,他忽然发现自己没有明确的目标,不知该去哪里。霍始达回想着李华勋将军的指令,忽然有了主意。他打开电子邮件信箱,给自己在医学界的几位朋友发了一封简单的邮件。他并不奢望他们都在浩劫中幸存了下来,但如果得到了回音,那就是意外之喜了。
    发出了邮件,他转到CNN的网站上浏览新闻。如他所预期的,所有的篇幅都被这几天来外星人的进攻所占据。总统的讲话以醒目的颜色做出链接,还有几幅照片。新闻报道的总量比起911事件时期少了很多,与两者的影响完全不成正比。但也难怪,在现在的条件下他们还有人手来更新网站的内容,已经是个奇迹了。霍始达没有在网站上看到有关破裂头颅和大脑的照片,新闻报道中也对此含糊其词。这或许是因为政府怕引起民众恐慌而做了些控制。
    平时上网还干些什么?霍始达很快便开始无所事事。他开始思考李华勋将军的指令:确保你的终端不停地访问整个Internet。他是什么意思?难道这样做能够对外星人产生影响?
    “嘟”的一声轻响,屏幕上跳出了一个小窗口。
    “请求建立消息连接。韦达昂。”
    这似乎是一个类似YAHOO信使的聊天程序。霍始达按下确认键,韦少校很快发过来一句话。
    “霍医生?”
    “是我。有什么事?”
    “你的终端空闲了超过3分钟。赶快上网冲浪吧。”
    “呃,我想不出该干什么。”
    “喜欢成人网站吗?我可以给你几个网址和密码。”
    “……对不起,我不感兴趣。”
    “呵呵,开个玩笑。”
    韦达昂少校的心情似乎不错。他顿了几秒,给霍始达传来一个小小的程序。
    “这是什么?”霍始达问。
    “是一个改进型的巡网客小程序,它能模拟普通人浏览Internet的习惯,分析当前网页上的链接并随机进入,或者在全球域名数据库中另外随机抽取新的访问地址。你不是说没头绪么?可以让它代替你上网。用Netscape打开它就行了,它会自动运行。”
    霍始达按他说的运行了巡网客程序,浏览器的窗口中开始以约每秒一次的频率更新,不断变换着各网站的内容。
    “太好了,这下我可轻松了。”霍始达向聊天窗口中输入,“为什么不让基地每个终端都运行它?这不是能省去许多麻烦吗?”
    “不行。”韦达昂回答,“偶尔一两个终端使用巡网客没问题,但多了就会形成某种模式,不是我们所想要的随机化网络流量了。”
    “那又是为什么?”霍始达随口问道。刚敲下回车,他立刻发现自己的好奇心又让他问出了不该问的问题。
    韦达昂沉默片刻,仿佛是在斟酌词句。
    “我想,告诉你也没关系,因为待会儿可能还要请你分析脑波图。这么说吧,我们现在所进行的努力,是为了……”
    “嘟”的一声,一大片乱码淹没了聊天对话框,毫无意义的字母和符号一屏一屏地刷洗窗口。霍始达手忙脚乱,“该死!”他低声骂道,不停尝试着按动各种按钮,但都不见反应。
    Internet象瘫痪了一样,海量数据在网络中以电流的形态传递,短短数秒之内,几万亿兆的数据扫过死气沉沉的全球网络。霍始达的屏幕上弹出一个占满整个显示器的窗口,里面铺满无数光点,不停变换着各种色彩。红色、黄色、黑色的粒子风暴席卷屏幕,仿佛是有生命的物体。巨大的光斑涌现又消失,如同潮水起伏。霍始达目瞪口呆地注视着屏幕,心中充满惊叹。
    由北美洲大陆东南部某个秘密军事基地引发的刺激脉冲,如同插进脊髓的钢针,在一片混沌的海洋中激起了风暴。
    这是在宇宙的诞生和死亡时所出现的风暴,这是人类头脑中的精神风暴,这是整个网际网路中的电子风暴,巨大的意识降临到地球表面,在遥远的地球大气层上空,数百个灰色的球体仿佛感应到了这场风暴,一股光芒的涟漪在所有球体组成的因陀罗之网中扩散开来。
    在地下十六层的指挥中心,韦达昂猛地摘下耳机大吼。
    “弥赛亚醒来了!”
    一切将再次变得宏大而强盛:

    大海涌起波纹,陆地平展开阔,

    树木高耸,墙篱低矮;

    在江河两岸,生机盎然

    牧民和农夫在那里繁衍。

    无需教堂拱卫主,就像

    他是神秘的隐身人,我们为他哀痛,

    好像他是一头被猎获的受伤的野兽,

    所有的房屋都显得友好,一种无穷尽的

    献身精神将人类浸润,

    成为我们之间联接的纽带。

    不要空守彼岸,不要向那边窥望,

    甚至连死亡也不要想去贬低它

    我们应懂得尘缘,尽可能地体会它

    感受它的抚摸,像来自亲友的手。

    ──选自Rilke诗集

  • # 9

    第九章:在我们内部的敌人

    广林居士 Fri, 19 Jun 2009 02:42:11 +0000

    [i=s] 本帖最后由 广林居士 于 2009-6-19 02:52 编辑

    第九章:在我们内部的敌人

    ChapterⅨ:Madam,I’m Adam.

    一辆漆着蛇和箭标志的白色厢车从基地大门驶入,卫兵在核准证件后要求检查车内的人员。当车门拉开时,年轻的卫兵对眼前的景像皱了皱眉头。两个穿着白色拘束衣的精神病人眼神空洞地透过他的身体注视着远方。卫兵觉得在他们身上施加的束缚几乎没有必要,因为在他们身上完全感受不到任何生命的气息,在他们的眼睛里只有苍白的死亡笑容。
    卫兵从看护手中接过身份证明。班来利下士,27岁。狄休下士,26岁。照片上的脸精神饱满,朝气蓬勃,与车厢中那两个精神病人判若云泥,可又的的确确就是他们。卫兵强烈感觉到把疯子和普通人隔离开是社会管理者们所作出的十分明智的决定。他打印出通行卡,签署完自己的名字后交给司机,将那两个沉醉在虚幻狂喜世界中的疯子再度关闭入黑暗的车厢里。
    “我们的眼睛忠实反映出外界的事物,当它看见一样东西,眼睛中就存在那件东西的映象。如果外界一片黑暗,我们就什么也看不见。外界所有刺激投射到大脑,在其中构筑出一个界面,我们与世界交互沟通的界面。外界事物作为概念符号存在于大脑中,这些符号可通过神经元的激发模式而被确认。在正常人的精神活动中,大脑通过这个符号世界而构造出意识。在意识的构造中,自我是一个协调的中心点,也是所有决策判断的中心点。在无限可能中,自我意识分析作为外界映象的符号,由此作出行动和思考的选择。”
    霍始达停下来思考下面的话。两名前陆军下士裹在拘束衣中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的墙。
    “嗯,基本上是上个世纪中期心理学的理论,符号主义和结构主义的看法。”杜马略少校说。
    “是吗?”霍始达略感尴尬,“我还以为这是脑科学领域比较新的成果。”
    “隔行如隔山。”李中将评论道,“说下去吧。”
    中将的表情十分严肃,霍始达忽然想起今天早上听到的那个传闻来。据说当弥赛亚复活后,李将军竟以它的生命为条件威胁它帮助人类抵抗外星侵略。整个基地中,或许也只有李将军才敢于那样与弥赛亚谈判吧。
    “哲学不是我的专业。”霍始达说,“我不想对意识问题的哲学本质作太多讨论,我只关心如何将我的发现应用到当前的危机中。”
    李华勋点了点头:“那么,医生,你要给我们看的是什么呢?”
    霍始达朝戈开美做了个手势。后者起身离开会议桌,打开了墙上的一个开关。会议室一侧的窗帘沿自动轨道缓缓收起。通过巨大的单向玻璃窗,可以看见在上次攻击中遭受MU副作用影响的患者都坐在隔壁房间里。茉莉和另两个从新墨西哥送以前患者来的医护人员在一边监护着。
    “我们发现受到MU侵蚀的患者,其自我意识都完全丧失了。也就是说,虽然他们的感官还能够接受外界的信息,但是却不能形成自我意识。举例来说,当光照射到他们的眼睛中,可以观察到瞳孔收缩,大脑的视觉皮层也有相应波动,但却没有表现出任何身体反应。他们对饥饿和疲劳等身理状况也都不能察觉,在很饿的情况下面对食物仍没有进食的欲望。”霍始达说。
    “等一下。”李华勋中将打断了他的话,“你说他们丧失了自我意识?”
    “是的。”
    “你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又怎么知道他们没有自我意识?”
    “的确,自我意识是只有自己才能体会到的一个概念。但从患者的行为来看,丧失自我意识是最恰当的描述。他们的身体反应仿佛行尸走肉,似乎──请允许我这么作比方──他们的灵魂已经离开了躯体。”
    李将军抬起眉毛朝杜马略少校看看。
    “霍医生,你所举的患者症状也可以有其他解释。”杜马略少校说,“有些精神病的症状与此类似。”
    “我支持霍医生的看法。”戈开美说。
    “二比二,平局。”杜马略说。
    “三比二。我这里还有一个支持者。”霍始达指了指桌上的一大摞文档,“温赉博士曾经提出过三重人格的想法。那是在MU装备研发的初期。他称此为自我人格的丧失。”
    “天啊,你全看完了?”戈开美用惊讶的眼光看着文档小山,“那是博士的个人笔记吗?我都没来得及看过。”
    “花了两个通宵。很值得。”
    “三重人格?自我、本我和超我?”杜马略问。
    “不是弗洛伊德的那套。”霍始达说,“温赉博士也只是作了一些初步的推想,大多是根据实验得到的脑电波正交特征值组而进行的推测。他把自我人格称作ADAM。所有的个体生存反应,从生存本能所进化而来的意识,比如自我保护、觅食、反抗自杀的倾向……等等都属于这一人格。”
    “那么第二人格是什么?EVE?”杜马略开玩笑地问。
    “猜对了。”霍始达说,“EVE人格负责所有与繁殖相关的意识,比如求偶、生育、对儿女后代的关心,等等。”
    “但我猜不到第三人格是什么。”杜马略说。
    “我也一样。”霍始达说,“温博士自己也不知道。”
    “这是你们科学家的习惯吗?”李将军皱眉说,“提出自己也不明白的理论?”
    “将军,这仅仅是博士的推想。”霍始达解释道,“从脑电波的模式组中可以分析出ADAM和EVE这两组含义明显的曲线,剩下与它们正交的那些曲线我们找不出合适的解释,只好把它们合并归到第三类。在读了博士的分析后,我的看法是,ADAM和EVE这两组人格已经能够概括绝大部分的人类行为。人类具有两种生命: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的过程是个体的生命,也就是ADAM;家族和血统的繁衍则是基因和种群的生命,也就是EVE。所有的人类行为都是为了延续这两种生命而存在的。”
    “不知道温博士为何要用ADAM和EVE来为这两个人格命名,感觉怪怪的。”戈开美喃喃自语地说。
    “可能是因为创世纪中的描述吧。”霍始达说,“伊甸园中的那两棵圣树,正好像征着人类的两种生命。”
    “好吧,医生,现在给我看看你的理论究竟有何实际意义。”李将军说。
    霍始达拿起一个类似手表的钢环,走到那两名在MU开发初期受副作用影响变成白痴的前陆军下士面前。他解开他们的拘束衣,拎起其中一人的手,那人的手臂就象提线木偶一样任他摆布。霍始达将这个钢环套在那人的手腕上,从钢环里引出一个电极固定在他的手掌心中。
    “现在我把电流强度调到最大。这个电流不会对人体产生伤害,但将会引起强烈的不适感。”
    说完,霍始达退到离患者六七英尺外,按下遥控器。那人的身体腾的一下挺直,手臂笔直前伸,绷得紧紧的,不停抖动,好像抓着一块烧红的炭,极力想甩掉。他的脸上却没有表情,仿佛手臂不是长在自己身上的。
    “脊髓的自动反射。”霍始达解释道,“现在请注意隔壁的那些患者。”
    “我看不出他们有什么特别的。”中将说。
    “没错。正常情况下,其他患者当然不该有什么反应。但是──”霍始达关闭遥控器,拿起连到隔壁的麦克风,“茉莉,请带一位患者到这边来好吗?”
    隔着玻璃窗,他们看见茉莉迟疑了一下,然后把秦教授从椅子上扶了起来。当她护送秦教授进入会议室的时候,中将明显感到了教授与下士之间的不同。
    “他看上去似乎更有生气些。”李华勋评价道。
    霍始达将钢环和电极戴到秦赛力教授的手上,让茉莉退开到安全距离外,然后再次打开电流开关。在电流的刺激下,秦赛力教授突然猛地挥动手臂。他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整个人象触电一样弹了起来。
    茉莉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场面,不禁又向后退了几步。杜马略顺势把她揽进怀里。茉莉微微颤抖着,显然不忍看见电流所产生的效果。
    “现在,请再注意隔壁的患者。”霍始达提示道。
    大家的目光落到了玻璃窗的彼端。立刻,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
    在隔壁房间内的二十多名患者,也都产生了和秦赛力一样的反应!一时间,满屋的人都挥舞着抖动着手臂,如果不是他们的僵硬的表情太过诡异,几乎要让人以为隔壁正在举办一个疯狂的舞会。
    “我的上帝啊,这是怎么回事?”杜马略的声音充满震惊。
    霍始达关闭开关,两个房间里的动作都停止了下来。秦赛力瞪着自己的手掌,嘴里喃喃地念着一串串谁也听不懂的毫无意义的单词。茉莉叹了口气,问:“我可以帮他解下来了吗?”
    “可以。谢谢。”霍始达转向目光变得更加阴沉锐利的李中将,说,“如您所见,我们发现在患者之间,存在着一种奇特的联系。这种联系不需要感官的知觉,几乎象心灵感应一样。同时这种联系只存在于在上一次外星人进攻时受到侵蚀的患者之间,在刚才我们对以前MU实验中受侵蚀的患者进行测试时,并未产生这个现象。”
    李中将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那么,你的意思是?”
    “将军,这个遥感效应是外星人的进攻造成的!”霍始达指着隔壁安静下来的患者们说,“我推测,患者的大脑发生了某些变化。我们在他们的大脑活动模式谱中发现了异常,但由于还没有进行手术采样分析,所以不能有进一步的结论。但我相信这个发现会使我们开始了解外星人进攻的原理。”
    “很好,马上安排手术。”李中将果断地说,“基地里有无菌手术室,我会命人将脑科手术需要的设备全搬一套过来。戈博士协助霍医生进行准备。另外──”
    他的手指敲敲会议桌,“医生,你立刻把这个发现告诉韦达昂少校,让他与弥赛亚联络。”
    霍始达答应了一声,刚要动身,李中将皮带上的通讯器响了起来。李华勋摘下通讯器看看上面显示的来线,说道:“讲到鬼,鬼就来。”
    他把通讯器拨到免提,韦达昂的声音传了出来。
    “将军,牧羊犬预警系统发现基地上空编号为032的外星飞船有异常情况发生,估计将发动攻击。”
    “刚开张就有顾客上门了?”中将冷冷地说,“报告攻击概率。”
    “一小时后发生攻击的概率是百分之八十六。”
    “很好。是时候让那些家伙知道我们的实力了。向整个基地发布警报,准备启动羔羊之血。”
    “可是,将军,羔羊之血还没有经过测试……”
    “不要紧!实战是最好的测试!马上开始!”李中将斩钉截铁地说。
    结束通话后,中将立刻离开会议室,向有关人员下达各种命令。杜少校在茉莉耳边说了几句话,然后也匆匆离开,去执行自己的任务。
    警报在整个基地响起:“各单位注意,各单位注意。预计五十分钟后S032号飞船将发动攻击,请作好应急准备。除基本照明通讯和通风设施外,所有电力设备将在五分钟后停止运作。请所有人员在半小时之内撤退至第六层以下。重复一遍……”
    韦少校的声音在广播中听起来沙沙作响,夹带着电流的噪声。霍始达和戈开美帮助茉莉将所有的患者陆续转移到安全地点。这时他忽然觉得会议室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空调系统停机了。”戈开美说。
    平时这嗡嗡的背景噪声充斥在耳朵里,使人逐渐适应而无所知觉,一旦消失,霍始达这才体会到整个空调系统的噪声有多大。
    “你们听到了吗?”茉莉突然紧张地说,“有什么奇怪的声音。”
    霍始达侧耳倾听,不一会儿,就在一片静谧中分辨出一种微弱的象是昆虫振翅的声音。
    “是蜜蜂么?”
    “不是。基地地下不可能有虫子飞进来。你仔细听,很奇怪。”
    戈开美一脸疑惑地瞧着他们:“我怎么什么都没听见?”
    “怎么可能?”
    茉莉说,“越来越响了。”
    戈开美仔细听了片刻,仍然没能听到任何声音。她看着霍始达和茉莉聚精会神的样子,忽然感到一阵寒意。
    “应该是中将刚才提到的那个消耗大量电力的新防御系统启动了。”她说。
    “不是。”霍始达肯定地说,“那个声音就在这个房间里。而且有奇怪的节奏和韵律,好像是……”
    茉莉的一声惊呼打断了他,她指着秦教授,叫道:“是他!”
    只见秦教授的嘴唇不停翕张,仿佛在默念着什么。霍始达心中一动,留意他的嘴唇,发现口型与频率果然和那个声音一致。他凑近教授,却没能感觉到离那个声音更近。带有奇异节奏的声音,仿佛是以远古的语言所念的咒语,从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里散发出来。
    “这里有点怪。”戈开美紧张地说,“我们快离开吧,去准备MU装备。”
    茉莉嗯了一声,却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秦教授的口唇。秦赛力教授的双眼直直地凝望着前方,焦距仿佛落在无限远处。霍始达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只见对面是那两名在前几次MU原型实验中被侵蚀的士兵。他们原本毫无生气的脸上逐渐有了动作,在脸颊肌肉的微微抽搐中,他们的嘴唇慢慢地跟随秦赛力教授一起蠕动起来。
    霍始达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越跳越快。他生出一种强烈的预感,有什么事要发生了,但他却象身在梦中一样无力阻止。
    “始达!”戈开美扳着他的肩膀喊,“我们快撤退!”
    “撤退?”一个陌生的声音在霍始达耳中幽幽地说,“你们能撤退到哪里去?”
    “谁?”霍始达和茉莉异口同声地大叫,迅速环顾四周。
    “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我的存在。你能避开你的影子吗?你能避开你的脚印吗?”
    “谁!”
    那不是秦教授的声音!霍始达在电视新闻中听过教授讲话,他的声音较沙,还带着一点口音。而现在说话的这个声音,分不出是男声还是女声,在低沉的嗓音中蕴有荡气回肠的诱惑。会议室里到处回响着这个声音,使他陷入一片迷惘。但出乎他自己意料的是,他竟然没有感到太多恐惧。
    戈开美没有犹豫,伸手按下了自己的通讯器上的紧急求助按钮。
    “我该怎么办?”茉莉垂着眼说。但霍始达没有看见她开口。
    无声的风暴在室内激荡着:“来。到我这里来。大净化的程序马上就要完成,解放时刻的到来已经近了。”
    秦教授和另两个患者慢慢站了起来,将他们包围在中间,目光穿透他们的眼睛,直射入灵魂深处。声音仿佛是在霍始达的心里与他对话。在这一刻,他的心在这个声音的照耀下敞开。他能感觉到茉莉也和他一样,他甚至能触摸到茉莉的思想。他们的思想在瞬间交融。
    “砰”的一声巨响,南季森中校踢开门冲了进来。
    “你们还在喝下午茶吗?”他大声说,“快撤离这一层!”
    戈开美总算等到了救星出现。她立刻指着秦赛力大喊:“季森快救救他们!外星人已经控制了秦教授,现在正试图侵入始达和茉莉!”
    “我不喜欢他们的眼神。”中校瞟了一眼说。他迅速挥出一记漂亮的下钩拳,落在教授的下巴上。教授立刻被打得飞了出去,撞倒一大片椅子。南季森顿时觉得有点愧疚,自己似乎太粗鲁了。于是对剩下的两个患者,他绕到他们身后,在每人的颈动脉上给了一下手刀。
    霍始达和茉莉失魂落魄地醒来。南季森抓起一名被他击昏过去的患者,用拘束衣把他绑紧,驮在自己肩膀上。
    “医生,你背另外一个。两位女士,请你们负责教授。我们必须马上撤离这里。”中校冷静地指挥他们将三个失去知觉的患者带出会议室。
    “去哪里?”霍始达扛着士兵沉重的身体问。
    “地下16层。从右边的电梯下。”南季森看看表,说,“左面的电梯已经停了。右面电梯的能源在8分钟后也会切断。”
    他们匆匆沿走廊跑入电梯。直到电梯向地下沉去,戈开美才松了口气。
    “刚才你们吓死我了。”她闷闷地说。
    霍始达把士兵放到地板上,苦笑道:“是吗?我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等他们终于到达基地最底层时,已经距攻击开始不到半小时。他们找了个空房间把患者送进去,然后朝指挥中心走去。
    四周的灯光忽然一暗,然后又渐渐亮起来。与此同时,他们头顶的天花板上传来隆隆的响声,仿佛是一道闷雷滚过云层。
    “怎么了?”霍始达问。
    “羔羊之血开始启动了。”南季森回答。
    在基地的地下三层和地下四层,一道厚达十英尺的以混凝土和铅制成的巨型水平闸门缓缓移动,将整个基地遮盖起来。这道闸门本来是冷战期间为防御核武器而设计的,现在已经在紧急抽调来的数十位专家和工程师日夜改造下,附加了三道电磁屏障,理论上甚至足以防御电磁脉冲暴。虽然还这庞大的工程还未来得及扫尾,但已能够正常启动。巨大的以钛丝和银丝编织成的网络暴露在外,远远看去仿佛闪闪发光的精密印刷电路板。
    随着一声轻响和微微震动,隆隆声停止了。整块防护壁将基地严丝合缝地覆盖完毕,宛如坟墓上的石板。
    “现在我真正感觉到是在地下了。”霍始达望着天花板苦笑道。
    “欢迎来到地狱。”戈开美说。
    电脑屏幕上的一个个波峰越来越密集,韦达昂注视着跳动的曲线,说道:“幅度开始跃变了。已经进入高峰期,与前几次攻击前的观测值相同。估计在一分钟之内攻击随时将开始。”
    李中将点点头,表示自己了解了。指挥中心里的每个人都戴好了MU装备,毕竟这是羔羊之血的第一次运作,能否完全防御外星人的攻击还是未知之数。他们的手放在头盔上,随时等待着头盔内部的红色警告灯亮起,就要迅速开启MU装备。在经历了上一次MU副作用大爆发后,没有人再敢多开启MU装备一秒钟。没有人愿意成为下一个白痴。如果羔羊之血成功防御了袭击,那么以后大家就不必再使用MU装备了。
    在众人紧张得屏住呼吸时,地面上的探测器终于探测到了外星人发出的精神攻击波。指挥中心里悬挂的巨大屏幕上,以十几项不停变化的数字,显示着这次攻击的各项指数。而与此同时,在场人员MU头盔内的警灯却并未亮起,也就是说,首次运作的防御系统,成功地将可怕的攻击挡在了门外。
    一时间,每个人都松了口气,脸上露出欣慰的表情,就连不苟言笑的中将也不例外。中将第一个脱下了MU装备。其余人也纷纷照做了。他们终于拥有了坚固的盾,战局正在向有利的局面发展。如果弥赛亚能按计划为他们制造出剑,甚至战胜外星人也变得并非不可能起来。
    韦达昂少校与手下的数名技术人员仍然坚守着自己的岗位。他们调整地面和地下的各探测器,不停测量着各种数据。韦达昂同时监控着羔羊之血系统的运作。这个系统的运行要消耗大量的电力资源,幸好基地附近的核电站是全自动运行,并未随管理人员的死亡而停转。此刻源源不绝的电力正输送至电磁屏障上,所产生的高能电磁场足以使靠近它十英尺之内的人从皮肤到内脏都受到严重的灼伤。
    突然,韦达昂注意到电脑屏幕上出现了异常的波动。在羔羊之血覆盖的22X10网格图上,有两个格子的颜色相继由绿变红。
    “将军,在屏障的西北角,电力的中继突然中断了!”他大声报告。
    “是过载了吗?”
    “还不清楚……”
    正当韦达昂报告的同时,又有三个网格变红了。电力中断的范围从西北角沿着屏障相互垂直的两个边缘延伸。
    “……不,不是过载!”韦达昂叫道,“上面可能发生什么事情了!”
    “调三楼和四楼的摄像头来看!”李将军命令道。
    “不行!摄像头在强电磁场内无法工作!”
    南季森中校沉着地拎着头盔站了起来。
    “请允许我上去检查情况。”他说。
    我们用颤抖的双手建造你,

    一个原子一个原子地将你堆砌。

    可是你,大教堂,谁又能够

    完成你。

    罗马怎么样?

    它在崩塌。

    世界怎么样?

    它将倾圮,

    不等你的钟楼托住圆顶,

    不等你发光的前额

    由亿万马赛克嵌起。

    可有时,在梦中

    我能将你的殿堂

    一览无余,

    从深深的地基

    到贴金的屋脊。

    我看见:我的感官

    正在塑造和完成

    你最后的修饰。

    ──选自Rilke诗集

  • # 10

    第十章:羔羊之血

    广林居士 Fri, 19 Jun 2009 02:54:40 +0000

    第十章:羔羊之血

    ChapterⅩ:Passover Great Cry

    从六楼起向上,走廊的日光灯就都熄灭了,只在每隔数十步有应急灯。南季森走在黑暗中,唯一能使他感到安全的光源来自手里提着的军用电筒。他把电筒的光从狭长的圆锥形调整到大范围的散面,于是在前方60度扇面内的物体都笼罩在有如实体的雪白光芒中。他的四周寂静无声,只有他的脚步回响在走廊里,这使得他感觉自己象是走在古代陵墓里的考古学家。

    借着手电筒的光,他走到工具室。靠墙的一排柜子大开着,里面是一套套的电磁防护服。在建造羔羊之血的时候,所有的工程师就都穿着这些笨重的套装。南季森用手电筒往柜子里扫了扫,发现防护服少了几套。现在不应该有人还穿着它,至少就他所知不应该有。南季森把手电筒放在地上,拖出一套防护服,费力地穿到自己身上。他一边扣尼龙搭扣,一边查看柜子。柜门不是被撬开的,工具室的门也没有被暴力毁坏的痕迹。但在昨天整个工程完工之后,这里应该都是锁好的。

    防护服上还连着一个巨大的头罩,整件防护服穿在身上活象是太空人。南季森想了想,把MU装备戴在了防护服头罩的里面。

    墙上的时钟告诉他已经过去了快5分钟。南季森放下面罩,拎起电筒朝通向上面的楼梯走去。

    五楼没有动静,他绕上四楼。位于基地两侧的楼梯刚好在羔羊之血的覆盖范围之外,在三楼和四楼间的楼梯自身另有一个小型闸门以便出入,而这个小闸门已经提前关闭了。整个四楼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金属焊接的味道,即使他躲在防护服里也无法逃过。
    在远处的黑暗里响起了有节奏的敲击声,一下下应和着他的心跳。南季森停下脚步,给手电筒拉上遮光罩,使自己不会暴露在未知的敌人眼中。他放轻脚步,潜近走廊的拐角。在四楼走廊和各房间里有新架设的数十处控制箱,负责电力的输送和电磁屏障的动态调整。南季森从墙角后探头张望,看见离他十多码远的墙边,有一个人正背对着他,一下下地用铁棍敲打控制箱上的锁,发出刺耳的金属声音。
    在应急灯的暗红色光芒下,那个人身上的大号电磁防护服好像涂满了血。南季森身高六英尺三英寸,而那个人看上去比他还高两寸,壮得可以去做橄榄球队前锋。南季森把电筒放在地上,悄悄撸了撸防护服的手套,还好,不算硌手。电磁防护服的头颈处是软的,他对自己的手刀仍充满信心。
    南季森无声无息地朝那人背后逼近,动作决不会比一只灵巧的黑猫更引起人注意。他和那人之间距离逐渐接近,但当两人相距不到三码的时候,那人有规律的敲击声忽然顿了一下。
    被发现了!
    南季森没有犹豫,迅速扑了上去,一掌切向那人的颈部。那个人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样低头避过,转身一拳重重击向南季森的脸。他的拳劲借着扭腰的力量在瞬间爆发出来,动作干净利落。
    这绝对是受过正规训练的近身格斗术。南季森在闪过这个念头的同时,侧身避开对方拳头的锋芒,在他发力完毕的瞬间,双手一前一后绞上他的胳膊,同时伸出右腿,反身将那人壮硕的身躯背投了出去。整个地板似乎都在那人重重倒地的同时震动了。南季森本人曾在军队中练习过各种格斗术,此刻几乎是反射性地选择了东方式的武术来克制对方的可怕力量。
    那个人的灵活与他的身形极不相称,即使身上穿着累赘的防护服,还是迅速翻身爬了起来。他似乎意识到南季森是个强劲的对手,没有急于站起来,而是蹲在地上,形成有效的防御姿态,从面罩后面观察着南季森的动作。
    对南季森来说,流逝的时间是宝贵的。眼前的这个人必定还有同党在这层楼的其他地方破坏羔羊之血防御系统。他的眼角余光扫到自己脚下那人掉下的撬棒,立刻拾了起来。入手却发现这件武器太轻了,只是根空心的铝管。但有武器在手总比空手强,南季森把手里的金属棒抡成一个圆弧,朝那个人劈去。而那个人在他弯腰取撬棒的一瞬间,也同时跳起来,以一个左钩拳击向南季森的下颚。他的动作没有多余的变化,却简单有效,充满爆发力,每一拳都带动着全身的肌肉。
    “噗”的一声,那个人的拳头击中了撬棒中段。南季森感觉这一下就象劈在大树上,虽然厚实的防护服为那个人抵消了一部分冲击,但他的拳头一定硬得象铁块一样,以至于在接了这一下后,仍能若无其事地继续发出第二记左钩拳。他贴得太近,南季森无法用武器阻挡,只得以右臂格开,同时下意识地扬起左臂,正好架住那人的右摆拳。
    他借着两人双臂相交的力量退开几步,一边向后滑行,一边反手将撬棒从下而上地撩击。那个人正抓住南季森后退的时机冲上来,却没有料到他这种在防守中进攻的变化,下颚顿时被撬棒的尖端击中,整个人被打得几乎仰面飞了起来。如果不是有防护服的头罩,他的下颚骨恐怕就在这一击中粉碎了。
    那个人向后倒去,一头撞在电磁屏障的控制箱上。控制箱的箱盖已经被他砸得松松垮垮,一撞之下所有的铰链全部脱落,整块掉了下来。
    南季森听见头罩里回响着自己呼哧呼哧的粗重喘息。这几下虽然看似简单,但他已经用了全力。他走近倒在地上的那个人,单膝跪下压住他的手腕,把他的防护服面罩掀开。
    一张黑人的脸露了出来。南季森认出了他。
    班来利下士。MU装备副作用的早期受害者,今天上午刚被送来基地。仅仅在一个小时前,他还是一个毫无生气的白痴。
    班来利慢慢清醒过来,他眯着的眼睛露出凶光,手腕在南季森的膝盖下挣扎着。南季森趁他还没完全恢复战斗力,迅速抽出他防护服上的腰带,把他的手腕捆在控制箱的铁管上。
    刚打完一个结,南季森突然低头朝左侧一个翻滚,与此同时,另一根撬棒从他头上挥过,带起风声。
    在一转身间,南季森已经拾起了自己的撬棒。他迅速判断着在背后偷袭的对手的实力,从身高和体形来看,他几乎可以断定这是和班来利下士被一起送来的另一名患者,狄休下士。不过他并没有足够时间来证实这个猜测,因为对方迅捷无伦地挥舞着金属棒,连续朝他发起了一轮猛攻。
    南季森被对方的组合进击逼得连连后退。他在第一下起就处在下风。现在的这个对手力量虽然不如班来利下士,但他的速度却弥补了不足。左肩、右腰、头顶、左胸,对手不断变换着进攻点,在短短数秒内十一下连击,每一下南季森都在最后一刻接了下来。
    两人手中的棍棒激烈对撞,发出巨大的声响。南季森有点惊讶,他曾经看过这两名下士的档案,这种高度技巧性的器械格斗,完全不是他们这种普通下级军官能有机会学习到的。
    他没有时间想太多。在他们战斗的同时,班来利下士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用没有被绑住的另一只手在解开南季森所打的结。隔着厚厚的防护服手套,解结比打结难得多,但他挣开捆绑也只是时间问题。如果形成二对一的局面,对南季森而言会相当不利。
    忽然间“砰”的一声,他们头顶的天花板慢慢移开。班来利在解开捆绑的时候,身体的重量挂在手腕上,带动了控制箱里的操纵杆。在天花板后面逐渐显露出来的就是羔羊之血的主体电磁屏障,灼热的金属丝闪烁着星星点点灿烂的光芒,掩盖住了应急灯的红色血光。热气扑面而来。他们的防护服虽然能够有效屏蔽大部分辐射和热效应,南季森仍然感到一阵头晕,血液上涌。他朝头顶上梦幻般的光芒望去,微弱的辐射风穿过他的面罩,抚过他的脸庞,使他在瞬间有如置身于夜空下的高山之巅。
    他的对手低声怒吼,奋力一棒朝他砍来,棒端快速摩擦电场中的空气,带起一溜火光。南季森举起铝棒抵挡,在双方武器相交的瞬间,巨大的感应电流在空气里滋生出蓝白色的明亮光芒。南季森哼了一声,他们手里的武器同时被震飞。
    南季森迅速一个跨步冲上去,抓住对方片刻间的迟疑,狠狠地一拳打在面罩上。透明的塑料面罩在他的拳下变形碎裂,露出了狄休下士开始流血的鼻子。而在此同时,狄休的拳头也落到了他的腹部,只是由于他先被南季森击中,力量减弱了不少。南季森连续两拳重重打在狄休失去保护的脸部,把他打得摇摇晃晃再无还手之力,然后飞起一脚把刚刚站起来的班来利又踢飞了出去。
    班来利咧嘴一笑,若无其事地翻身爬起来,走到控制箱边自顾自地摆弄里面的按钮。南季森刚想冲上去阻止他,就被狄休从背后紧紧抱住。
    随着班来利熟练的操作,他们头顶上的那一方光芒开始暗淡了下来。南季森猛地一甩头,后脑撞上狄休几度受创的鼻粱骨,发出“喀”的一声脆响。他挣脱狄休的阻拦,双拳弯向后,齐齐击中狄休的左右额角,狄休顿时在他背后象死尸一样缓缓软倒。
    南季森冲到班来利身后,双臂从他胁下穿过,交叉锁住他那和头一样粗的脖子。班来利双腿一蹬前面的墙,整个人的重量排山倒海般朝南季森压来,两人一起倒在地上。南季森咬牙忍受着班来利以体重对他肋骨所发起的一次次冲击,看准他的颈动脉以掌根狠狠压了下去,终于使班来利又一次失去了知觉。
    他喘着粗气慢慢站起来,肋骨阵阵刺痛,不知道有没有断掉几根。南季森拖着步子走到控制箱前,检查班来利所做的破坏。还好,班来利只刚刚来得及减小屏障的功率,因为在大功率下突然终止屏障的运行将会导致强烈的电击。南季森把各个旋钮再度恢复,于是头上的电磁屏障又逐渐亮了起来。
    他正要关上移动的天花板,一根橇棒横空飞了过来,把墙角的应急灯砸灭了。
    南季森缓缓转过身来,借着电磁屏障的光芒,他凝视着对面的无尽黑暗,说道:“出来吧,秦教授。我知道你在那里。”
    “你没法阻止我的,南中校。”
    秦赛力教授从暗处慢慢走了出来,手里拿着另一根撬棒。他的全身也穿着防护服,但南季森立刻辨认出了他的声音。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羔羊之血的建造,你也参与其中的。为什么现在要毁了它?”南季森问。他并不真的想知道答案,只是借机恢复一下在剧烈格斗中消耗的体力。对于秦教授略显孱弱的身形来说,只要南季森缓过气来,就可以轻松将他制服。
    秦教授扬起头,凝视着灿烂如银河深处的电磁屏障,说道:“人类的灾难,在根本上说,全都是因为人类的理性比动物多一点。但对这仅有的一点理性而言,却又嫌太多了。如果以为用人类自己创造的东西,就能反抗那个最高的意志,那就大错特错了。”
    他庄严地举起手,随着他的动作,班来利和狄休两人奇迹般地又站了起来,与秦赛力形成一个三角,包围住了南季森。
    南季森紧紧盯着秦赛力教授的嘴,全身放松,双臂一上一下摆出毫无破绽的防御架式。这将会是一场苦斗。他调动各感官捕捉身侧二人的动作,同时暗暗定下战略,等他们向自己进攻时,第一个先把秦教授解决掉。他认定这些奇怪事情的源头都应该在秦教授的身上。
    象是看穿了他的念头,秦赛力平静地说:“你又在想什么呢?在想如何……”
    狄休接着说:“……阻止我吗?没有用的,任何人……”
    班来利跟着说:“……都无法阻止我回到至高者的身边……”
    “……与他相汇。”秦赛力说。他们三个的声音回环相连,往复缠绕,完全没有缝隙。除了音色的不同,根本就象是一个人在说话。
    南季森突然跨上一步,闪电般出手朝秦赛力攻去。物理学家敏捷地向后一闪,避过他的进攻。南季森再要继续向他攻击时,班来利和狄休两人已经包抄上来,两人一个攻他的上身,一个攻他的下盘,配合得天衣无缝。南季森无奈只得回臂格挡。这一次他以一对二,顿时感到吃力起来。
    秦赛力在一旁念念有词,忽然用力向上扔出手中的撬棒。铝棒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到电磁屏障上。
    刹那之间,仿佛有闪电在楼道内炸开。一束团明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的青白色电光以铝棒为中心爆炸,在瞬间产生了一团几乎有一个人那么大的火焰。南季森只觉得呼吸为之一窒,耳朵和眼睛在瞬间失灵。他下意识地立即双手护住头部,团身滚到墙角以减少暴露面积。铝棒仿佛粘在电磁屏障上,在火焰退去后很久才“嗤”地一声掉落了下来。
    “又有什么比得上他的光呢?”在这惊心动魄的瞬间,南季森似乎听见秦赛力喃喃的声音。
    南季森面对着秦赛力教授,视觉没受到太多影响,几秒之后便开始逐渐恢复。他的第一反应是抬头看暴露在外的电磁屏障。现在整片屏障已经急速黯淡下去,不一会儿就完全失去了光芒。他的视野里一片黑暗,只有远处走廊转角的一盏应急灯放出红色的幽光。
    班来利和狄休仿佛都被强大的闪电麻痹了一样,僵在原地。南季森知道他们只是视觉和听觉暂时失灵,他必须趁此机会彻底制服他们。他缓缓地走近班来利和狄休,以防惊动对手,同时留意着秦赛力的动作。尽管秦赛力应该预期到将发生的事,但他似乎也还是在那一瞬间受了些影响,双手掩面。
    南季森迅速出手,一手搭在班来利的肩关节上,另一手握住他的手腕狠狠向后一扭一拉,把他的手臂卸脱臼,没等班来利痛得喊出声来,又抓住他的另一条手臂如法泡制。狄休这时已经开始适应了强光后的黑暗,刚要反抗,南季森已经从地上抓起了自己的手电筒,把光调到最集中,直射到狄休从面罩里露出的脸上。狄休抬起手臂想挡住刺眼的亮光,南季森顺势绕到他的背后,依样将他的手臂也都卸脱了。
    南季森长长出了口气,转身面对秦赛力教授,拿着手电筒一步步朝他走去。
    秦赛力揉了揉眼睛,叹道:“你很出色。但你觉得这样就能够阻止我了吗?”
    南季森一把攥起秦赛力的衣领,带着厌恶把他摁在墙上:“不是能够,而是已经。”
    秦赛力朝他怜悯地摇了摇头,指指头顶上方。
    一阵若有若无的音乐从天空中飘了下来。
    是普契尼的《蝴蝶夫人》。
    在羔羊之血的屏障被破坏大半后,外星人的精神攻击开始向基地内渗透了。
    在地下最深处,霍始达忽然心中一阵悸动。他听见了一个声音。一个仿佛是幻觉般出现在他脑海中的声音。
    “虔诚的人啊,我需要你们的帮助。”那个声音说。
    霍始达象触电一样差点跳了起来,但他立刻意识到自己手中的MU装备没有发出警报。他记得自己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声音。他看看四周,其他人依旧在自己的岗位上投入地工作着。韦少校聚精会神地研究着面前的电脑屏幕,并没有宣布外星人已经攻破了防线。
    霍始达忐忑不安地把全身的重量放回到座椅上。这是他的幻觉吗?
    然后他听见了茉莉的回答,她的的声音也出现在他的脑中:“你……你是谁?”
    “我是为你指出通向天堂之路者。我是由至高之道所成的肉身。我是那持镰者的使徒。我是你们的救赎。”
    霍始达朝茉莉望去。茉莉双手十指交叉互握,垂头而坐,仿佛是在祈祷一样。她的声音仍不断在霍始达脑海中回响。
    “怎么帮?”
    “我的一部分,被封印在地下……”
    “不!等等!”霍始达在心中狂喊。
    茉莉飞速转过头,朝他瞥了一眼。
    那个声音还在继续:“……离你的房间不远。”
    “明白了。”茉莉说。
    她站了起来,脸带微笑,来到杜马略的身边。
    “马略。”她柔声喊到。
    杜马略抬起头以疑问的眼光看着她。
    “那群患者需要我的照顾。现在情况紧急,我必须检查他们的MU装备,以防万一。”
    杜马略迟疑着:“可是他们在15楼的讨论室里应该很安全。而且……”
    “你知道吗?”茉莉伸手轻轻拨弄杜马略的鬈发,悠悠地说,“我一直在想你的话。现在的局势的确很紧急,我希望我能嫁给一个善良而有爱心的人,这样才会更有安全感。”
    杜马略的眼睛里闪着光。他瞄了瞄四周,叹了口气,在电脑中输入了一些什么。
    “从现在起,你的身份磁卡可以开启那里的门。”他说,“快去快回,知道吗?我不希望你在这个时候离开我的视线太久。”
    茉莉容光焕发地俯身吻了吻杜马略的额头:“谢谢你,亲爱的。”
    杜马略连忙朝李将军的方向看看,确信他没注意到自己,这才尴尬地挥挥手,示意茉莉离去。
    霍始达目睹这一切的发生,脑海里一片混乱。他该做什么?帮助茉莉?阻止茉莉?他完全不知该如何行动。
    他在心里尝试着呼叫茉莉,希望能再度与她建立神秘的心灵感应,但徒劳无功,茉莉似乎把自己的思想锁得紧紧的。
    霍始达望望四周,没有人发现任何异常。他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骂了一句,朝茉莉追了过去。
    “开始了。和我一起出发吧。”秦赛力教授喃喃地说,声音如在梦中。
    “见你的鬼!”南季森发现头盔内的红色警报灯开始闪烁,眼角微微跳动,立刻开启了MU装备。秦赛力脸上的表情让南季森隐约觉得奇怪,好像与他之前所认识并一起合作的那位教授完全是两个人。他把秦赛力双脚离地抵在墙上,狠狠地问:“你还有同伙么?”
    秦赛力双臂朝两侧伸展开,仿佛是要拥抱什么。
    “我是基督。唯有虔诚者可与我同行。”
    “DAMMIT!你是残害无辜者生命的恶魔!”
    秦赛力侧着头,如同在聆听美妙的旋律。他的脸上漾起一个微笑:“中校先生,以战争为职业的军人,不是更适合杀戮者的称呼吗?”
    “军人的使命,是保护人民!”南季森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有意思……”秦赛力凝视着南季森的眼睛,慢慢地说。
    他们头顶上的电磁屏障“啵”地一声坠下了一块巨大的碎片,犹带余温的金属残骸相互摩擦,爆出亮红色的火星。炸开的星火映在秦赛力黑褐色的眼珠中,亮起了一丝神秘的光彩。
    “那么我们来看看吧。”
    巧巧桑的高音就象那团酒红色的火星一样在南季森的眼前轰然飞舞了起来。
    他们沉默无言,只因隔墙

    已从意识中抽去;

    世人能理解他们的时光

    很快将成为往昔。

    可夜里他们走到窗前,

    突然又一切十分美好。

    他们的手变得实实在在,

    心又高尚而且能祈祷。

    他们的眼安详地注视着

    开阔、宁静而整洁的花园,

    看它在陌生世界的反光中

    欣欣向荣,年复一年。

    ──选自Rilke诗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