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与不过去,回忆与不回忆
过去,便是走向漆黑的墙角,尘封上一层厚茧。没错,成为过去,化为子虚乌有,重新归零,从记忆中被抹杀去。
过去,是残忍的。什么金钱,什么权利,什么花天酒地鱼肉百姓,皆为虚无皆为空了。这比名字镌刻在五色大理石镶金字的纪念碑上受后人传颂、大彩照悬挂在某个高高的顶端,受脚下的蝼蚁膜拜,要痛苦、要血腥、要落寞、要残忍得多。
过去是一些人的辉煌史,这些人总希望流芳百世。
每个人或许都伸长了脖子贪婪地期待着甘露雨水的滋养;扎紧了脚跟伸延在龟裂的土地中挖掘着那并不多见的氮磷钾;挥舞着纤细的枝条抽打着无水滋润的空气,抽打着攀龙逐凤的万分之一。每个人都希望功名利禄,希望自己出人头地,希望成为不过去。
沧海沦为桑田,宇宙斗转星移。曾经在垃圾桶翻找程序设计笔记的毛小伙子,可能一夜翻为比尔盖茨;曾经恶贯满盈的隋炀帝,眨眼间脑袋落地在宇文化及的油锅里煎熬烹煮。
过去会虚无掉一切,一切将终化为虚无。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原子,淡化了一切庸碌功名,洗濯了所有发热头脑。
生命,是个轮回。缓慢地进行的轮回。
生,无非就是这样。碳,氢,氧,氮,磷,硫,氯,所玩的一个拼图游戏,毫无巧合地用原子碎片拼合在一起。或许前世和木石前盟的宝黛一样,拼合自己的原子,来自于一块石头一株小草。拼好的那个生命体,或是汲取土地滋养的成片覆盖苗圃的三叶车轴草,或击长空的鹰,或翔浅底的鱼;或就是芸芸众生的你我,操纵着一个由碎片缓缓发酵积淀的躯体,在天地间,演绎自己或长或短的一生。
记忆,无论神经系统的记忆还是叶绿体的记忆,只是这些碎片所拼的一个肉体的信号罢了。神经系统还是叶绿体,只是那载体。和电脑不一样。毕竟电脑关了,那东西还在。人脑关了,在能量消殒之际,便随之而去了。
呵呵,载体。记忆是肉体的傀儡。无管记忆是美好是污浊,是慈悲是残忍,无不建立于肉身之上。肉身终会去。不管你是什么生命,什么学历,什么财气。
一个人那么去了,留下的回忆只是别人的。自己的回忆,便是过去与虚无,便是土下分解者的食料,化作氨气,无人知晓。但那仅存的别人的回忆,也会渐渐走向土壤下的分解者,难道那些在纪念碑前痛哭失声的人不会走?走,就是一副有诗有画的拼图,重新被宇宙法则打散。拼图破碎了一地,连她有诗有画的内容,一起叮当作响,被新生的曙光蒸发掉。碎片重新聚集搂抱在一起,直到慢慢地成型。可能后世也如宝黛一般,一块石头一株小草。
生命是如此。归去的,便碎裂了,终究记住它的人也会碎裂。命如蝼蚁。没有五色大理石镶金字的纪念碑来镌刻它。
非生命,那宇宙中的大多数更是如此这般。一分为二,或合二为一。渺小的氢,可能会撞击出发光的金;发光的金,也可能削成在阳极版上默默承受腐蚀地屈辱的锌。
原子没有记忆,没有神经系统。一切对于它们来说,只是残破的浮云。没有什么历史痕迹,可以证明一摩尔金曾经是一摩尔氢,一摩尔锌曾经是一摩尔金。任何原子,任何分子,任何能量。
人这一副拼图,毕竟是由无生命的东西拼装演变而来。无生命的东西,都将逝去,都无法成为永恒。更何况那些饱食而碌碌无为的人呢?
有人说这一切太过虚伪,太过消极。那么何尝不放下名利,当个活得最快乐的人?
投身与电解氟单质的莫瓦桑;疲于观察电磁颤动的法拉第;种豆南山下的陶渊明,我自横刀向天笑的谭嗣同。他们虽然过了,如同夏之花的殒,宇宙终究也会淡化他们,忘记他们。
但至少这一拨人,和万物谈过天说过地,触摸过原子最灿烂最初的拼图碎片,知道了太多人或物的过去,太多碎片的过去。
过去,是残忍的,空了回忆。不过去,会被回忆,但终也会过去,再空了回忆。
没人会最终被回忆,但总有人知道,有些东西,能告诉我们,最终永远会过去。